中国人的故事|钟情非遗传承的新一辈
“薪旺万代家业隆,火留子孙沐春风。”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根,需要青年薪火相传。但经济效益低下、手艺传承难收徒、费时费工效率低等一系列难题,曾在很长时间内困扰着传与承。
而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让古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贵州姑娘杨昌芹在竹编工艺创新中发现了脱贫商机;28岁的普洱贡茶技艺传人李明泽悉心照顾着百亩古茶园;3岁开始练武的张奇钢将800多年历史的岳家拳带进了中小学校;江苏姑娘姚兰正筹备苏绣品牌馆,准备在艺术和实用的天平上探索平衡。
当非遗的接力棒从老一代人手中交到下一代手中,我们这一代青年的回答,没有让人失望。
一、专注丝艺带富乡土,用竹编托起脱贫梦
经济效益不好,曾经是竹编工艺不被重视的一个主要原因。
2005年,15岁的苗族女孩杨昌芹在黔东印江民族职业学校读书。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脱贫机会,是杨昌芹最大的愿望。她没想到的是,这样的机会其实就在身边,就藏在不起眼的竹丝之中。
贵州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赤水竹编”传承人杨昌芹正在处理竹丝。
一个偶然的契机,杨昌芹成为贵州竹编工艺创始人、贵州省竹编工艺美术大师陈文兰的学生。一件件竹编工艺品,一个个惟妙惟肖的艺术形象,让杨昌芹惊叹不已,她惊喜地发现小竹子中有大文章。“过去,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会做竹编凉席、背篓之类的生活用具,但没什么创意,产品附加值低。为什么不试试自己创作,发展年轻人喜欢的新型竹编工艺呢?”杨昌芹意识到,小小竹编或许隐藏着巨大的商机。
要创新,得先从基础学起。竹编工艺学起来很难,最关键的是拉丝环节,要把一厘米宽的篾片剖成20多根晶莹透明、细如头发的细竹丝,才能进一步编织。“刚开始学习的时候,总是掌握不好刀的力度,轻了削不下去,重了又会割到手,每天都是新伤压旧伤。”竹编之难,让不少一起拜师学艺的同学望而却步。但杨昌芹不同,她坐得住,静得下,肯下功夫,没过多久,就成了陈文兰的得意门生。
陈文兰(右)教杨昌芹(左)编织。
老师专攻平面竹编工艺,杨昌芹在其基础上发展出了立体竹编工艺。这种工艺别具一格,不仅让竹编产品具有美学价值,还让其实用性更上一层楼。慢慢地,她的作品开始备受瞩目,《竹编熊猫》《大肚佛》两部立体竹编作品被国际竹藤中心、贵州省文学艺术联合会永久收藏,竹编茶壶等新产品更打开了竹编产品销售市场的大门。
“要传承,就得把技艺与市场需求相结合,让老手艺贴近生活,让大家接受和喜爱,从而开拓出新的市场。”杨昌芹说。
脱贫,不仅关系到一个小姑娘的命运,更关系到大山里千千万万竹农的生活。竹农除了种竹子,能不能有一技之长?赤水市的80万亩杂竹,能不能有用武之地?杨昌芹开始琢磨产业化发展竹编工艺,还义务开展培训。终于,2012年,在赤水市政府的资金扶持下,杨昌芹成立了牵手竹艺发展有限公司,竹农中的不少留守妇女在家门口实现了就业,公司年销售额目前已达300万元。
“我自己是农村出来的,特别能理解农村的生活。”杨昌芹说。如今,一双巧手带富的是一方水土和百姓,一颗年轻的心跟着非遗的传承一起跃动,竹丝翻飞中,青春匠心光芒可见。
杨昌芹的“竹编茶壶”系列作品之一。
二、弃医从艺遵从内心,去粗取精传承普洱茶艺
“听老辈人讲,清朝时,每到春茶采摘季节,官府都会派兵看守,采摘进贡。”距离普洱市30公里的困鹿山古茶园曾是清朝普洱贡茶的所在地,今年28岁的李明泽,祖上就是普洱贡茶的制作人。贡茶制度随着清朝的灭亡戛然而止,贡茶制作技艺却在李家后人的传承下得以保留。
1987年,李明泽的奶奶匡志英花800元“巨资”买下了困鹿山上百亩古茶园的经营权。“当时,普洱茶传统文化和传统技艺在我国还没有引起重视,普洱茶区以滇绿茶、滇青茶为主,普洱茶价格很低,没人愿意从事普洱茶的生产工作。”李明泽的父亲、普洱茶(贡茶)制作技艺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李兴昌回忆。
面对李兴昌的不解,母亲跟李兴昌讲起了家族300余年的普洱贡茶制作历史。听到祖辈在制茶技艺上的精进与坚持,李兴昌开始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古茶园,“古茶树对普洱贡茶的传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见证和载体作用,虽然不能说话,却代表了普洱茶的悠悠历史”。
古茶树。
当时,困鹿山上尚有1万多亩古茶园未被勘查,为了了解和保护古茶树,李兴昌自己掏钱,带着工人扎进深山老林,调查古茶园、绘制古茶树地图。
“吃住都在深山里,我负责记录,每找到一棵古茶树,我们都会仔细记下这棵树的直径、位置等信息。当时,很多人说我父亲傻。”李明泽说。
终于,经过十几年的走访调查,2003年,这部包含古茶园文化、历史和现状的地图绘制完成,为之后茶旅开发提供了可信的依据。
长于茶园,父亲是非遗传人,得天独厚的环境让茶变成了李明泽身体中的“基因”。“离茶远了就会焦虑。”李明泽说。最终,李明泽放弃牙医职业,传承父亲的制茶技艺。
李兴昌(右)与李明泽(左)在制作普洱茶。
勤学苦练、德艺双馨是李兴昌对所有徒弟的要求,对李明泽也不例外。普洱贡茶的制作工序前后加起来有70多项,其中,杀青是决定普洱茶好坏的关键步骤。杀青要将茶叶倒入200摄氏度以上的铁锅中,翻起抖落,去掉茶叶的生涩味,让茶香充分凸显。在高温的铁锅中炒茶,初学者李明泽常被烫得满手水泡。对此,李兴昌有自己的坚持:“在这一过程中,要凭借经验和手感,判断茶叶的状态,这是语言不能表达的。”
经过多年的学习,李明泽现在已经是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在制作工艺上去粗取精,把一些落后的、存在缺陷的部分通过现代先进工艺改进,使得普洱茶产品的品质和形态更加完美,更加适合现代消费者的需求,是传承人的追求。”李明泽一直记得父亲对自己说的话。
正在揉茶的李明泽(左)。
三、精忠报国广传拳艺,发扬光大拳法孤本
民间传统拳术传承难收徒,曾经是限制岳家拳发展的桎梏。
据《岳氏宗谱》记载,岳飞遇难后,岳飞后裔隐居鄂东黄梅县杨梅岭,历代练武。其中一支后裔迁居广济,即现在的武穴市。岳家拳由此传入武穴,至今已有八百多年。1950年出生的张业金是岳家拳第26代传承人。3岁时,张业金就开始跟着祖父和父亲学习岳家拳,从小就是个“练家子”。
岳家拳第二十代传承人手抄孤本,岳家拳传承人信物。
为避免“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传承800多年的岳家拳,没能逃脱一个窠臼:每传一代,师父都会保留一招。上世纪70年代末,张业金偶然看到有人在打岳家拳,动作简单,重复性强,打拳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打岳家拳。张业金才惊觉:“如果每一代都保留一招,那岳家拳传到最后,几乎要失传。”
“岳家拳传承800年,承载了‘精忠报国’的内涵,不能让它消失。”张业金想。为了尽可能还原岳家拳的全部拳法,从1980年开始,他花了两年时间,走遍武穴市400多个村子,拜访276名老拳师,搜集拳法。
当时,得知一位60多岁的朱师傅在岳家拳方面很有造诣,张业金就走了十多公里山路,到了傍晚才找到他家。张业金说明来意,朱师傅却不承认自己会打岳家拳。为了取得朱师傅的信任,张业金决定留宿一晚,说说掏心窝子的话。“您的岳家拳也是您父亲传承给您的,要没传承下去,难道不愧对父亲吗?”朱师傅被张业金说得流出了眼泪。“他把煤油灯点上,给我打了一套,打得是真的好。”张业金连连称赞。
2007年5月在英山县举办的第一届“南武当杯”国际武术节上,岳家拳传承人张业金现场表演献技。
“小张,你岳家拳肯定打得也不错,你也给我打一套。”张业金拗不过朱师傅,就打了一套父亲拿手的“十字桩”,朱师傅看完惊讶不已。张业金本想拜朱师傅为师,结果朱师傅说:“我当你师傅还不够资格,我认你做个兄弟吧。”他们相谈甚欢,到了凌晨一点多,朱师傅亮出了绝招——“闪电手”。
“上一次我在中国武术博物馆打过一招‘闪电手’,很多专家看了都眼前一亮,这招就是那时朱师傅教我的,他没有孩子,也不收徒弟,如果我没去,这招可能就失传了。”张业金说。
2008年,岳家拳正式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张业金(左)与张奇钢(右)从北京捧回岳家拳非遗匾。
2000年,岳飞文武学校开学,现已成为国家非遗项目岳家拳的传承单位。为帮父亲张业金管理学校,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张奇钢辞去了工作。如今,在他的管理下,岳飞文武学校已有900多名在校生。经过培训,武穴市40余名中小学体育教师拿到了岳家拳教练员合格证。
“父亲的武功修为,像一座高山,我难于超越,但岳家拳发展不仅需要传承,还需要推广。以往民间传统拳术传承难收徒,但今天我们以开放的胸怀,主动走进学校,走近中小学生,这样非遗才能得到普及,从而获得传承。”张奇钢说。
四、不断突破自信前行,编织苏绣走向世界
正在创作毕业作品《远方》的姚兰。
“在飞机上俯瞰城市夜空,辉煌绚烂的夜景,是疲惫的长途飞行中最好的慰藉。”这句话来自姚兰的毕业作品《远方》简介。
这夜景属于中国南方的一座小城——她的家乡苏州镇湖。这座城也是苏绣的家乡,苏绣在这里有着绵延2000年的历史。
姚兰出身苏绣世家,母亲姚建萍是著名苏绣艺术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苏绣代表性传承人,被称为“苏绣皇后”。从1996年为马来西亚总理创作《马哈蒂尔》苏绣人物像开始,姚建萍的作品多次被作为国礼,赠予外国政要。
8年前,刚上大学的姚兰没想过她会走上苏绣传承之路。在姚兰看来,费时费工效率低的苏绣是“抢”走母亲陪伴时间的东西。“1998年,我才8岁。妈妈当时创作周恩来总理的肖像《沉思》。8个月里,几乎是到了不眠不休的‘着魔’状态。”她说。
2012年,恰逢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登基60周年,姚建萍的苏绣作品《英国女王》由白金汉宫收藏。因此,姚兰有幸与母亲一起受邀前往白金汉宫。
“安德鲁王子看到作品的细节时,惊呆了,说‘姚大师比我都要了解我妈妈眼角的皱纹’。”姚兰回忆。安德鲁王子还特意嘱咐姚兰,一定要将苏绣技艺传承下去。
在CCTV《非遗公开课》节目中,大屏幕显示的是姚建萍第二次为英国女王创作的肖像作品、国礼《岁月如歌》。
走出熟悉的环境,走出国门,姚兰更清楚地看到了民族技艺的世界价值。从那时起,姚兰开始正视苏绣的价值,并思索如何将这门手艺进行创新。
2018年6月,姚兰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毕业。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中,姚兰的思绪化作一幅高2米、宽3米的毕业作品《远方》。
金线用苏绣典型的平针绣法绣在真丝底料上,明暗金黄色从近处向远处延伸,灯光照射下,一如夜空中的万家灯火。若有灯光照射,参观者会发现整个底料上还暗藏一幅泼墨山水画。
姚兰作品《远方》。
灯光、层次、表达方式,这幅作品并非一般意义的刺绣工艺品,更可以成为一个艺术品。“这是我对苏绣的探索和实验,母亲这代人已经突破了人物形象、历史场景等刺绣技艺,我想跳脱出原有的内容体系,用扎实的技艺让苏绣更具艺术性,更有活力。”姚兰说。
目前,姚兰正在筹备苏绣品牌馆,用原创品牌打造刺绣家具、刺绣服饰、家装摆件等,用品牌的力量和跨界的创新让更多年轻人了解苏绣、使用苏绣、欣赏苏绣。“中国的民族品牌与历史的积淀分不开,苏绣、丝绸、陶瓷都是世界级的产品。我们其实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如今的姚兰,对“文化自信”有了自己的理解。
“在一针一线中,才能感受到文化的自信和匠心的力量。”姚兰说。
姚建萍(左)与姚兰(右)。
传与承之间,跳跃着两代人对文化的执着与守护、自信与求索。青春之执着、青春之思维,迸发的是让非遗“活起来”的更多可能性。用匠心,续写传奇。(中国青年网记者张潼 杨月 实习记者 胡云茹 照片系本人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