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鱼廿载不问收获 换取千万候鸟翩跹
候鸟在罗先芬家的山林里休憩。通讯员 邓福才摄
“这20多斤小鱼,我全要了。”12月25日,53岁的遂川县枚江镇园岭村村民罗先芬来到镇上的市场购买鱼苗。他要趁着今年冬天,把鱼苗投入自家山坳里的一口鱼塘,为来年春天做准备。
这口鱼塘里,藏着他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他将唯一进山的小路堵住,也不再上山采摘木梓,努力地隔绝着外界与这片山林的联系。
2020年,一个偶然的机缘,罗先芬的秘密被揭开:20多年来,他每年往鱼塘投放鱼苗喂鸟,在这方自家的山场默默地护佑着南飞北返的候鸟。如今,这里已经成为牛背鹭、白鹭、苍鹭等多种候鸟的过境栖息地和繁殖聚集地,高峰时总数超过1万只。
环绕四野、终日不绝的鸟鸣声,是对这位普通农民的最好回答。
山头的“精灵”
20世纪80年代初,罗先芬家分到了38亩山场。
这是一个沿着山溪呈东西走向的小山头,山头的南侧,金黄的稻田沿道路伸展。山头之下,溪水在山脚汇聚成一方小小的水塘。
山头上种满木梓树,每到寒露时节,罗先芬便跟着家人去摘木梓。山脚的水塘里,家人投放了数百尾鱼苗,一年干塘收获一次。能榨出油料的木梓果实与鱼塘里的鱼,便是这个农村家庭为数不多的收入来源。
1999年,罗先芬带着儿子上山采摘木梓时意外发现,山头的林木间,有一群洁白的鹭鸟在栖息、飞翔。
鹭鸟在当地并不常见。9岁的儿子高兴地追逐起鸟儿,罗先芬立刻制止了他。
“别去打扰,让鸟儿好好在这里做窝,我们少摘一点木梓就是了!”天生喜欢动物的罗先芬,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他没有去惊动鹭鸟,而是带着儿子悄悄地下了山。
回家后,鸟儿的身影在罗先芬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隔三差五就去山头张望,发现鸟儿似乎特别青睐他家这片环形的山场。
“这些鸟儿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疑惑的罗先芬查询起了资料。他从电视和杂志中了解到,每年夏秋交替时节,来自内蒙古草原、华北平原的数十万只候鸟,会集群从湘赣两省交界处向南迁飞。而遂川县,正处于鸟儿飞越罗霄山脉的“中转站”上,成了自古以来的“千年鸟道”。
“我家山场上的鸟儿,原来是来自遥远的北方。这些鸟儿飞过千山万水,才来到这里栖息,我可得‘招待’好它们!”抱着这样的念头,罗先芬再次上山。当发现这些“远客”常被上山摘木梓的人惊飞后,他思前想后,作出决定:“要给鸟儿留个安居的家,这一片山场的木梓,从此就不摘了!”
他一面以各种理由劝说村里人不要上这片山采木梓,一面不再定期芟夷上山路上的杂草,任其生长埋没山路,让一般人难以通行。
他生怕人类的活动打扰了这些精灵的栖息。他要把这个关于鸟儿的秘密,封存起来。
无言的“对话”
“老人家,你年轻时候去摘木梓的那片山,怎么后来不去了?”
“没有路,进不去啦!路上都是这么高的草!”老人用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划着。
“村里其他人怎么也不去了?”
“他们说,摘木梓也挣不了几个钱,去外面做手艺,挣得更多……”
多年来,86岁的罗思普始终不知道,通向山场的路被堵,是儿子罗先芬故意“放任”杂草灌木生长的结果。村里上山摘木梓的人,也被罗先芬以各种借口不动声色地悄悄“劝退”。
从1999年起,罗先芬与山上的鸟儿持续地进行着无言的“对话”。他每隔一两天便上山观察鸟群的饮食起居习惯,白天鸟儿飞出去觅食,他就夜里提着灯去林子里蹲守,一定要搞清楚鸟儿的“心思”。
只有初中文化的他,专门买了一本笔记本,记载着观察到的情形:
“飞到田里找食的成年鹭鸟,爱吃泥鳅、蚯蚓,不太吃青蛙。”“本地的鱼,它们最爱吃像筷子那种长条形的,这种鱼肉厚、骨头少,适合它们扁扁的嘴。”“到繁殖季节,母鸟会去外面捕食后回巢,再吐出食物喂给雏鸟。”
在一个春天的夜晚,他借着微弱的灯光观察到,栖息在山脚鱼塘边树枝上的鹭鸟,会捕捉塘里的鱼类充饥,还会以小鱼哺育刚出壳的雏鸟。
“从今年开始,这口鱼塘不再干塘捕鱼了,塘里的六七百斤鱼,就留给鸟儿做食物吧。”已经对鸟儿“痴迷”的罗先芬,再次作出决定。
为确保这处“鸟儿食堂”的稳定,他不仅每年依然按惯例购置4000多尾鱼苗向塘里投放,还在3、4月份鸟儿集中孵化的时节,专程到市场上收购鸟儿爱吃的禾花鱼、小泥鳅等水产,投入鱼塘供幼鸟食用。“小鱼倒进水里,鸟儿一下子就围过来吃掉了,快得很。”罗先芬说。
罗先芬的家庭,并不富裕。他自己以帮人杀猪为职业,没有生意的时候,就打理家里的山林、鱼塘与田地,年收入只有3至4万元。多年前大哥意外去世后,他还抚养了大哥留下的三个孩子,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然而,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坚持不上山采摘木梓,也不干塘捕鱼,将这片山林与鱼塘留给那些远道而来的“舞者”。
眼看着鸟儿越来越多,他打心眼里欢喜。
一个人的守护
罗先芬的“秘密”,家人不知道,邻居不知道,但万里来归的鸟儿知道。
他在田里开着拖拉机犁田,鸟儿跟着他上下翻飞;他去鱼塘投放鱼苗,群鸟在他头顶盘旋,高声鸣叫,仿佛热烈欢迎这位仁厚的守护者。
在他的记忆里,和鸟儿相处的每时每刻,都值得回味:
“我常常选在下午5、6点钟上山,可以避开其他人的视线。”
“在一天中的固定时间里,鱼塘里的鱼会浮出水面找食物。我仔细观察鱼儿的多少,判断着鸟儿‘口粮’剩余的情况。”
“我感觉鸟儿好像把我家的鱼塘当成了储备粮仓库,只要在外面能找到食物,就不会轻易食用塘里的鱼。”
“刚出生的雏鸟飞不远,像孩子走路一样摇摇晃晃。我去投放鱼苗的时候,就敲响水桶,它们一听见就知道开饭了,全都从树上飞下来。”
…………
20余年来,罗先芬就在这座环形的山场里,默默地守护着这群鸟儿。
“背上有黄有白的叫牛背鹭,体型比较小。白鹭羽毛雪白,高高瘦瘦的……”他学着辨识鸟儿,欣赏着这些“朋友”的美,由一个对候鸟一无所知的农民,变成一名能识别许多鸟儿的“行家”。
时间久了,终日在山头翩飞的白色鸟儿,终于还是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罗先芬的秘密,渐渐地被一些人知悉。
有村民上山打野味,下山时顺手带了几枚鸟蛋出来。罗先芬见到了,坚持要和他一起重新上山,亲手将鸟蛋送回原来的鸟巢。
有村民的孩子抓了3只雏鸟回家饲养,罗先芬看到后对孩子说:“这不是本地的鸟,你养不活的。”他全程跟着孩子把雏鸟送回山上。
他守护着这群鸟儿,仿佛守护自己的眼睛。
十几年前,村里统一安排砍伐了一批他家山场上的松树。发现鸟儿来得少了,他立即请人在山上补种了一批杉树和松树。两年后,鸟儿又多了起来。
镇里统一发展高产油茶产业,村干部找到他,告知种植高产油茶有补贴,要他把山头打理打理,种上油茶。他听后,拒绝了。
知道内情的儿子对他说:“爸爸,你尽做亏本的事。”
他回答儿子:“我做这个事,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回报。”
秘密的揭晓
2020年的一天,镇政府的一名同志偶然得知罗先芬护鸟的事,于是请他带路去山上看一看。
现场的景象让人震撼:几十亩的山林中,地面上、树枝上,全是一堆一堆的鸟蛋。成千上万的白色鹭鸟,或在天空中飞翔,或在林中憩眠。鸟儿的鸣叫此起彼伏,声振林樾,响遏行云。鸟儿白色的身影从天空掠过,如同卷起千堆雪。
当地林业部门的同志带着仪器赶来了。他们对鸟群展开观察,确定鸟儿的种类包含牛背鹭、白鹭、苍鹭等品种,经过推算,种群数量最高峰时超过1万只。
摄影家协会的同志们带着长焦相机赶来了。夏秋两季的清晨和傍晚,他们守候在山场,记录下斑鸠和鹭鸟的动态画面。
“鸟儿会互相传递讯息。”县林业局野生动物保护站站长梁远清说,“每天晚上,鸟儿在空中盘旋,呼唤朋类,然后启程飞往下一站。它们记得迁徙途中合适的觅食栖息地,罗先芬家的山场,已经成了它们万里航程上的‘驿站’。”
一块“遂川鸟道候鸟重要栖息地生态警示牌”,竖立在了山脚下。县林业局的野保工作人员,不仅对罗先芬家的山场开展了定期监测,也对村里的群众进行了鸟类知识科普,组织大家一块加入护鸟的行列中。
罗先芬多年守护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他被枚江中学请去担任生态辅导员,定期到学校开展生态及候鸟保护宣传教学活动,为孩子们讲解候鸟的习性及相关的保护方法。
他在欣喜之余,也在畅想着未来的情景:“我希望有一天,在我家山场的对面能建起一座观鸟平台,再在鱼塘边设置一个给鸟儿投放食物的地方。大家可以在这里静静地观察、拍摄鸟儿,不打扰它们的栖息和繁殖。”
这幅人鸟和谐共生的画面,已在他的心里梦想了很多年。
江西日报全媒体记者 李 歆 郑 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