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忆恩师吴天明:他的纯粹使他无法通融
3月6日晚,久未露面的张艺谋在北京接受采访。提起恩师吴天明的突然辞世,他难掩心中的不舍和痛惜:“太可惜了,以他的身体,怎么也应该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
慧眼识珠强调体验生活
记者:最后一次见到吴天明是什么时候?请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都谈了些什么?
张艺谋:大概是去年八九月份吧,他找我谈一个合作的事儿,一起吃的饭,还有他女儿吴妍和我女儿张沫,谈了大约三个半小时。我们时常见面。
记者:第一次见到吴天明是什么时候?他给您留下什么样的印象?
张艺谋:第一次是1984年,我和陈凯歌、何群拍《黄土地》,到陕西选景,当时我们刚从电影学院毕业分到广西厂,钱很少,车还坏了。当时有人介绍我们去找也在绥德拍戏的吴天明,当时他正在拍《人生》,见到我们特别热情,很豪爽,说“年轻人不容易,拨一辆车,开回去,跑陕北”,连汽油都帮我们出了。那时对他的印象是:对人热情真诚,他的形象也是典型的西北人。当时就有传说他可能是下一任西影厂厂长的人选,大家对他充满期待。
记者:当年拍电影《老井》时,他是怎么想到让您来演男主角的?
张艺谋:我原来是担任《老井》的摄影师,和西影厂的陈万才搭档。当时《黄土地》刚拍完,第五代导演崭露头角,我被借调到西影厂“新老搭配”。选演员“孙旺泉”的时候,我带一个组全国选人,结果选不到合适的,最后说让我试一下,我当时都震惊了,但最后还是同意了。紧接着就到山西体验生活,前期三到五个月,要求打磨得像个农民。因为他师从导演崔嵬,讲究“从生活中来”。那时太行山那个村子里没有水,3个多月不能洗澡,条件非常艰苦。后来我从山西到北京找莫言谈《红高粱》,莫言说我像他们村的生产队长。那是我 第一次体验生活,直到今天依然印象深刻。
将情感全倾注到胶片上
记者:请您回忆一下那个年代的西影厂,以及正当盛年的吴天明导演的主政风格。
张艺谋:“头儿”是1986年任厂长,当了6年。我的《红高粱》、陈凯歌的《孩子王》、田壮壮的《盗马贼》都是在他任上拍的。他的主政风格是:雷厉风行,淳朴真诚,是个干事业的人,而且是内行,特别爱护创作人员,把创作人员放在第一位。他把我爱人(前妻)从外地调到西影厂,帮我解决了燃眉之急。
记者:您对他的电影风格怎么看?
张艺谋:他的风格很像台湾的侯孝贤,只是更硬朗,都是那种从土地而来的质朴。他们这一代很注重真情实感,也许从技术、技法、观念上说他们可能落伍了,但是他将全部的情感真诚倾注到每一寸胶片上。他的创作风格是大师级的,第五代导演在民俗元素的陈列等方面追求更有形式感的东西,但他不追求华丽的、形式感的东西,他就像太行山的石头一样,是一种返璞归真。
记者:他的电影风格是否也影响到您的电影风格?
张艺谋:现在的商业电影拍得要好看,各种手段,都拍花了。他的那种执着、凝重、朴素的叙述特别可贵。我和他都是陕西人,我的电影里爱用陕西老三色——黑白红,他的《人生》、《老井》里也是,他对我的影响很大。
他的纯粹使他无法通融
记者:他在中国电影史上会有怎样的地位?
张艺谋:说到中国电影史,八十年代那段璀璨的历史一定会写下吴天明的名字。一是因为他自己的作品,二是他扶持了第五代导演,给了他们扬名立万的机会。拍《红高粱》时,因为找不到种高粱的3万块钱,我都急死了,他悄悄把钱给我,说拿去赶紧种,当时剧本还没通过呢。
记者:1994年吴天明回国后心态上有哪些变化?他晚年的生活和经济状况如何?
张艺谋:能感觉到他晚年不快乐,想拍的电影不能痛快地拍,又不愿意做应景的东西。经济上,感觉不宽裕,现在东西都贵,他也算“北漂”吧,反正我一直是“北漂”。他想做很多事,像建电影基金会、办电影学院,很多计划都没来得及实现,壮志未酬啊。
记者:他是否也想拍商业电影?您对商业电影怎么看?
张艺谋:他想,但是很难找到合适的,我们还能庸俗一下,拍点商业片,他们这一代做不来,他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他的纯粹使他无法通融,对此他很痛苦,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我能感觉到。那种纯粹地为艺术的观念,他自己认为是一种悲哀,但我认为这正是他的伟大之处。他一生坚持了自己的品格、情怀,那种坚持是发自内心的。今天我回忆起来充满了对他们这一代的仰视,过去我们曾说推翻第四代、把他们拍到沙滩上,蔑视第三代。经过几十年后,重新回望,反倒充满了敬仰和敬佩。
(新华) (中新网江西新闻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