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绿

　　□陈蔚文

　　空气是一种福利，站在武宁罗坪镇长水村的千年红豆杉树林中，你刹那感到——呼吸，是自然额外的赠予。

　　清澈的呼吸，像银箔一样发着亮，没有杂质，放心地吐、纳，希望身体内部的某部分被这空气所置换，清洗如新。村妇拾捡地上的红色果实，晶莹发亮的一小萝，用来泡酒，可消肿、化湿。这样古老苍劲的树种竟有这样细幼鲜艳的果实，本身像件神奇的事。另一种摊晾在地上的乌沉小果实，被用来做成风味美食——橡子粉丝。山里的一切都不会被浪费，只是需要足够耐心，像等待树上的橡子到粉丝的过程，也像等待月亮升起，露霜凝结的过程。

　　在一户人家门口，我们品尝山栗，猕猴桃，黄皮果，还有盐水花生。真想用一只蛇皮袋把它们全买下，带回，这山气浸泽的甘甜就是季节耐心的产物。

　　你知道，有许多事物值得被等待。

　　“这里盛产树和草，树长在了山上的每一寸土地上。从山顶看过去，只有河流和公路没长叶子”。到处是风吹过树叶的味道，贪婪地呼吸，这一次你不再躲避风，不再躲避风带来的尘霾。你迎向风，闭上眼睛，张开手臂，仰头拥抱所有路过的风。它温存地抚触你的面颊，发丝，颈脖，最后在你唇边轻轻一吻，远去。

　　也许到了夜晚，所有的树会挽起手臂，窃窃私语，讨论白天到来的客人——这些客人，对存在了几千年的空气与树木表现出的好奇、惊叹，对树们来说是件怪事儿。如果它们能手拉手，走到山外看一看，就不会奇怪，最平常的东西正变得越来越不平常，譬如水、空气，离它们的本质越来越远。

　　现在你回到了这些最纯正的古老事物中。深秋的阳光打在头顶，周遭除了一点人声，是如此寂静。同时在寂静中，万物生长——就像寂静才是它们最好的养分。这看似平凡的生生不息，有着自身复杂而完整的生态系统。每一片树叶，每一枚果实，每条根茎都在这系统中才能维系最活泼的状态。就像人，只有在最适宜他(她)的空气里，才能灵魂活泼。

　　“应该加入到自然中去，就像最微弱的声音加入到音乐中去一样。只有当我们把自己的感情移到对自然的感觉中去，只有当我们的精神状态，我们的爱，我们的欢乐或悲哀完全和自然相适应，自然才会对我们发生极大的影响。”——以前看《金蔷薇》以及前苏联作家的作品时，有些不耐烦里面大段有关自然的描写。这些“斯基”们为啥这么热爱描写草叶的露水，灰白的草茎与边缘发光的白云呢？他们对自然界色彩的不倦描写如同印象派油画家附体；就像纸张是画布，他们用文字的笔在调色盒中恣意蘸取。

　　也许只有走过一定岁月，只有当身处的都市到处飘舞着粗糙的尘嚣，你才懂得，对自然这样怀有爱情般的观察与应和，是一种心灵最终的安慰剂。只有在那无垠的大地的庄严之中，人才能真正懂得自由与孤独。在那里，保存了对人类的基本信心。如同大地最终的财产不是各种工业派生的物质文明，而是自然本身。这才是真正意义的“富庶”，和GDP无关的深厚家底。在越来越多的荒原裸露，土地沙漠化，平均每天就有一个物种灭绝，到处是白色垃圾的时代。此刻，你站在武宁罗坪镇长水村的秋阳中，目睹山水富甲一方地绿着——这大片浓郁的绿色，是给子嗣最保值的不动产。重叠的绿，茂盛的绿，葱笼的绿……在一切浩翰形容词的末尾，你想说：你好，亲爱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