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绑架杀人冤案再调查:2人出狱后与社会脱节
陈夏影
陈夏影冤狱归来与社会“时差”19年
回乡祭祖的路上,有那么一瞬,陈夏影感到恍惚,“被整个社会遗弃了”。彼时,午后的乡道静寂无人。
也只有一瞬。向前走,玉屿村村口大榕树及等候的乡亲出现在眼前。鞭炮炸响。陈夏影很快从茫然中抽离,换上走出监狱时的开朗笑容,执行父亲安排的每一项仪式。
那一瞬的感受,陈夏影只在众人散去后的一次闲聊中提及。在父母与记者面前,他努力呈现积极自信的一面。
一同走出监狱的黄兴,状态有如其双臂隆起的肌肉,紧绷,却少了棱角。“社会是现实的”,多年冤狱让他提炼出这样的人生信条。
2015年5月29日,福建省高院再审宣判,事发1996年的福清绑架杀人案中,原审被告人陈夏影、黄兴、林立峰三人不构成绑架罪。
1996年,福清市一名10岁男孩被人绑架并杀害,上述三人很快被确认为犯罪嫌疑人。此后,该案历经福州市中院、福建省高院三次审判、三次裁定,福建省高院两次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
2006年,在未补充任何新证据的情况下,福建省高院以“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确凿”做出终审裁定,维持原审判决,判处黄兴、林立峰死缓,陈夏影无期徒刑。
三人都喊冤,称有罪供述系在刑讯逼供下作出,且案发时陈夏影与黄兴人在深圳,关键证人也称受到警方非法关押和殴打。但申诉多年无果。直至2015年5月,福建高院再审开庭。
卷入该案时,陈夏影17岁,林立峰19岁,黄兴21岁;等到再审宣判,林立峰已病逝7年,而陈夏影、黄兴则在高墙内错失19年青春。
两人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监狱。身躯重获自由后,摆在面前的挑战变成如何回归。对于司法体制曾加之的伤害,陈夏影与黄兴都选择了淡忘——出于不同的信念。
烟与脱节
获释的黄兴,吃上了妈妈煮的线面、鸭蛋。在福州,前者意喻太平,后者在方言里与“压浪”同音。先人靠海为生,压住浪方能平安归来。
回福清老家路上,黄兴话很少,不断问旁人要烟,一支接一支,抽得很凶。一下午,抽掉至少两包。“脚一步没迈进家门口,就不敢相信重获自由。”事后他说。在监狱,几块钱一包的廉价卷烟,曾是排解情绪的方式之一。
黄兴的变化令家人伤心不已。堂姐黄青回忆,堂弟入狱前是个机灵又自信的人。法院当天宣判后,曾安排家人短暂会见。直至她跟伯母进屋,堂弟还是呆呆的。眼前哭泣的老人让他有点迟疑。一声“妈妈”愣是喉咙里滚动了好几秒,细微声响才从唇间发出。至于一起长大的堂姐,黄兴压根没认出来。
刚回家,黄兴还是话少。他解释,在监狱长期讲普通话,福清方言说得不利索了。此外,不知道聊些什么,与外面隔阂太久,有点无所适从。连续失眠,他去药店买了两盒镇定催眠药物,一天四粒。
从曾经的狱友那儿,黄兴寻找共鸣。某日清晨,他在电话里诉说种种不适:一个大男人,现在不敢独自出门,怕走丢了……你呢?
头两天,他还参加了一场朋友聚会。其称,饭桌上,当年一起“混社会”的朋友,都成了身家不菲的老板。座驾奔驰、宝马,话题离不开生意。
“聊不到一起了”,黄兴稍感落寞。时间积累财富,也拉开差距。他用“脱节”总结自己当前的境遇。
脱节,是服刑人员在监狱里常会听到的词。字面意思指事物间失去应有的联系,互不衔接。
陈夏影却不愿给自己下这样的定义。“我个人认为,对社会变化接受不了的才是脱节,但我在心理上是可以接受这些的,只是在生活中,需要慢慢去适应。”
第一次同陈夏影接触,会有种错觉:眼前的青年似乎从未被高墙禁锢过19年。他平和、自信、谈吐得体,会时不时蹦出诸如“穿越”、“无语”、“正能量”、“司法改革”等时兴词。
在监狱等待宣判期间,陈夏影开始戒烟。出狱后,他给家里来了个彻底大扫除,并扔掉从监狱带回的衣服、鞋子。厨房橱柜里的玻璃杯齐成一条线,卧室的双人床被铺成宾馆那样……杨雪云会开心地向访客展示儿子的“成果”。
回家当晚,陈夏影还请表弟帮忙,将狱中常听的几首歌下载到电脑上。那台低配置的液晶屏台式机,放置在通往阳台的旁厅。陈焕辉曾用来写申诉材料、上网发帖求助。
陈夏影被警方带走时是1996年,价值近万元的586电脑开始在国内市场推广的时代。19年,个人电脑从586发展到四核,从稀罕物件变成家庭必备品。
刚出狱时,他用“穿越”解释回归社会的感受。他失去了一个正常青年在19年里应该有的东西,包括与年龄相匹配的情感经历。出狱再考虑该问题时,他发现,虽然面貌已近中年,但心理上还停留在当初的年纪。
“慢慢来吧。”陈夏影会很随意地问在场记者,你们现在流行用微信,对吧?尽管疲惫不堪,陈夏影仍耐着性子配合找上门的记者。
对媒体关注案情的感激,并不影响陈夏影抵触在镜头前回顾过往。“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以这种方式出名?”
陈夏影祭祖途中与乡亲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