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谈重回北京:这个城市能给的别的城市给不了
2015年春,已是导演的李霄峰与法国作家对谈
2012年,到北京已过10年的绿妖 黄 鹭/摄
2005年的绿妖。车向原/摄
柏邦妮
2001年,县城女青年王海燕决定放弃稳定、清闲、有正式编制的工作,到北京看世界,爸爸摇摇手对她说:你走吧,你要出了这个门,咱们就是家毁人亡了。
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迈出了家门。多年后,王海燕成为知名女作家“绿妖”。
2002年,在北京的聚会上,绿妖遇到了李霄峰、柏邦妮和老六等一批爱谈理想和文艺的青年和中年。
十多年后,这些外省来的、没有背景、没有学历的青年,一次次回到县城,又一次次回到北京。经过不断地摸爬滚打,这些离不开北京的年轻人,已经成为名利双收的作家、编剧或导演。
如今,当年那些年轻人,大部分不再把梦想挂在嘴上,而是沉默地低着头大步赶路。他们都已经接受了一个现实:“这个城市能给你的,别的城市给不了。”
2001年,县城女青年王海燕决定放弃稳定、清闲、有正式编制的工作,到北京看世界,爸爸摇摇手对她说:你走吧,你要出了这个门,咱们就是家毁人亡了。
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迈出了家门。多年后,王海燕成为知名女作家“绿妖”。
2002年,在北京的聚会上,绿妖遇到了李霄峰、柏邦妮和老六等一批爱谈理想和文艺的青年和中年。
十多年后,这些外省来的、没有背景、没有学历的青年,一次次回到县城,又一次次回到北京。经过不断地摸爬滚打,这些离不开北京的年轻人,已经成为名利双收的作家、编剧或导演。
如今,当年那些年轻人,大部分不再把梦想挂在嘴上,而是沉默地低着头大步赶路。他们都已经接受了一个现实:“这个城市能给你的,别的城市给不了。”
决定离家去北京时,王海燕被父亲叫着促膝谈心,在家里一起谈的还有四位男性长辈,五个男人坐一圈,当中围着一个她。
长辈们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小姑娘,为什么要在母亲遇上官司、姐姐离婚的当口离家?为什么明明有一份稳定、清闲、有正式编制的工作,还一心要离开县城?他们摆出种种理由劝说,吵得厉害了,父亲管海燕叫“小神经病”,但小神经病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最后还是做爸爸的摇摇手,对女儿说:你走吧,你要出了这个门,咱们就是家毁人亡了。
一阵寂静之后,王海燕拎着箱子出了门,后脚一迈出门槛,“心态上已经是孤儿”。
多年后,她已成为知名女作家“绿妖”,在文章中写下这样的话:“谁曾在年轻时到过一座大城,奋身跃入万千生命热望汇成的热气蒸腾,与生活短兵相接,切肤体验它能给予的所有,仿佛做梦,却格外用力、投入。”
一个外省来的、没有背景、没有学历的女青年,在偌大的首都,会遇到怎样的事情?当绿妖回顾这十多年的岁月时,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不管怎么看,绿妖也不像那种意气风发闯荡天下的冒险者。
她谨慎,含蓄,敏感,在人群里会觉得不自在;刚到北京时,如果见到一个单位门口站着警卫,她会绕远两步走,没由来地怕对方查身份证。编剧柏邦妮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回有事去绿妖家,只见对方严严实实把着单元楼门口的大铁门,完全没有要请人上楼坐坐的意思。
柏邦妮一下就意识到了:平时认识的礼貌周到的绿老师,是她在时尚杂志锻炼出来的面目,而真实的绿妖,“绷得很紧”。
然而这个谨小慎微的人离家到北京,念头是坚定的。
2015年5月,在东四环一间咖啡馆,身着白衣黑裤,手上带着银镯子和珠串的绿妖看起来再平静不过了。说起当年的心意,还是斩钉截铁:死也不能回县城。
14年前刚到北京时,她住在十平方米的一间小屋里,据说快要拆迁,“一副临时气氛”,厕所老旧,电话没装。
她在一家时尚杂志找到工作——面试官看到简历后附的文字,惊讶道:你就是网上那个绿妖呀!于是得以留下。但家里还是没有电脑。每晚,她在办公室里写稿写到十点多,然后在门卫大爷同情的眼神里离开,乘上115路公交车。
车沿着仿佛无尽的青灰色大道飞驰,“风从敞着的窗户灌进来,精疲力竭的身体里,仍然有东西在飞舞”。
这是在北京的绿妖的感受,在县城时的王海燕是无法找到这种感觉的。王海燕的工作是在变电站维护值班室地板与黑色皮革绝缘垫的清洁,有电力局的正式编制,上一天班,休息两天。天黑之后,县城也跟着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她夜半时望向窗外,就好像全城只有自己的窗口还亮着灯。
而在北京,她可以掉入“书和文艺青年的海洋”,看书看得整夜不睡;或是在一间文艺青年口耳相传的DVD店,找到所有传说中大师们的影片。生活中没有人跟她说话,没关系,她开始参加文艺青年们在网上召集的饭局。
“对来京朝圣的外省青年来说,初次与饭局相遇,就像一个长期潜伏的地下党终于找到了组织。”多年后,作家绿妖在小说《北京小兽》里这样描写道,“在外省,他们长年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们孤独地阅读,用每一个机会买书,订购《读书》、《三联生活周刊》、《南方周末》,他们上网,和全国的文学青年相联系,在每一个文学BBS上发帖,熬夜写文章,用网络上收获的掌声,掩饰生活中的倦怠。”“终于有一天,他们来到北京,发现无数同类,在最初的找到同类的狂喜中,他们归队,崇拜着一个又一个中年男人或女人。”
这缘于2002年西祠胡同的“影视”分类下,挂起了“饭局通知”。
组饭局的“见招拆招”,真名张立宪(江湖人称老六)。饭局上,绿妖到早了,见到偌大的圆桌尽头坐着一壮年男子,“国字脸,酱色面皮,不怒自威”。初出茅庐的文艺女青年心里想着网上熟悉的“萌物”,冷不丁在现实中撞上一个货真价实的出版社副总编,差点夺门而去。
老六在BBS上写的帖子,后来被编成了一本书《闪开,让我歌唱80年代》。
“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用多少碎片也描述不尽的……那年头,一个偏远小城的路边书摊上摆的可能都是《快乐的哲学》;那年头,学生可以在深夜踹开老师的门,就因为看了一本书激动得睡不着觉。”
“那年头,海子可以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黑。在他自杀前的流浪岁月中,可以身上没有一分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据说他走进昌平的一家饭馆,开门见山说自己没钱,但可以给老板背诗,换顿饭吃。老板说诗他听不懂,但可以管诗人吃饭。”
往往在一天的劳顿之后,绿妖踏入饭局。最多的时候,大包间里能塞下四十多个人,“吃相斯文一点的人,如果错过了一道菜,等它转回来,要等上半小时”。
谁又能自在地走进一间全是陌生人的房间,安然坐下来与他们一同吃饭?可是喝了酒,“就好了”。他们聊罗大佑,聊侯德健、崔健;聊杨德昌、侯孝贤、贾樟柯。饭局总要持续到晚上11点后,一帮男男女女迈着醉步走在北京城青灰色的大马路上,有时候会一块儿唱歌,《海阔天空》是常见曲目,还有《亚细亚的孤儿》、《恋曲1990》,有人拥抱,有人哭,有人吐。
那是绿妖写作最不费力的时光。
有人在BBS上写下近万字长帖,第二天就一定有人写上三四千字回应楼主。“那是一个大家好像住在一个院子里、有时还会被推到胡同口的时代,彼此之间声气相闻,”当年在西祠胡同上有版块“像邦妮一样爱你”的柏邦妮回忆说。相比之下,后来红火起来的博客,更像一个私家客厅,“大家关起门来躲在家里”,不再出门交流。
互联网发展迅速,博客兴起,文艺青年的大饭局也随之消失。
“我怀念那个短暂的绽放,”2013年的时候,绿妖在文章中写道,“好像八十年代文学热一条长长伏线,隐埋身世,在新世纪头一个十年登场亮相,事了拂衣去,飒沓如流星。”
“为什么我们忍受北京,无论如何,不忍离去?我想,因为这座城市,给了我们最珍贵的东西——可能性。”
如今,绿妖回忆往事,发现自己熟悉的人,还都是当年在BBS上认识的。
譬如常常出现在饭局的、疯狂热爱电影的安徽青年李霄峰。他从比利时留学回来,被导演贾樟柯称为“像上世纪二十年代刚从苏联回来的革命家”。李霄峰在西祠胡同创立了“晃膀子联盟”版块,与一帮热血电影青年一块儿,跟学院派打笔仗。有他们加入的饭局,满屋子都是嗡嗡的黑泽明、费里尼、安东尼奥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