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筅帚
□朱小毛
上世纪90年代之前,乡村家家户户灶前锅头上都有一把或几把倒立的筅帚,与饭甑、筲箕等,那是农户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过去,没有洗洁精,没有清洗剂,作为一种洗刷工具,刷锅洗碗,首当其冲要用到筅帚。常看见母亲做饭前或烧好一道菜在烧下一个菜之前,往锅里舀几瓢水,捏紧筅帚贴着锅沿走一圈,接着在锅底用力一刮,赶紧往外一甩,脏水及油渍几乎被刷进了锅角下的泔水桶,这便成了晚上喂猪的食材。随后用锅巴巾(抹布)一揩,净锅程序基本结束。在此,铁勺是急行军,先头部队打头阵,筅帚充当的是主力军的作用,锅巴巾殿后,一支清洁除污部队就此组成。
筅帚除了在锅台上为家庭煮妇发挥它的功能之外,每日清晨它也陪伴着女主人到河边一起来对付一家人的脏衣垢物。各家各户至少会有一个女人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是一家人换洗衣服,一根棒槌,一把筅帚,一块灰黄的土肥皂。尤其是农忙双抢时节,家中的壮劳力一般以男性为主,衣服全是巴结的泥浆,发白的盐斑。不用棒槌、筅帚,不足以祛除污垢、泥渍、汗斑。女人把衣服用劲抖开,在水面上漂一漂,然后捞起来摊在青石板上,涂上土肥皂,用筅帚使劲地擦起来,让筅帚与衣物亲密深度接触,当污渍顽固之时,需反复地来回搓擦,直到发白为止。衣服小一点薄一点尚且不在话下,如若厚到一定的程度,则非要派上棒槌去“武力征服”,抡起棒槌多砸几下,污水便即刻渗出,汩汩滑入河水,流向远方……
缺了筅帚,女人浣洗衣物是难以完成。巧妇难为无帚之衣。
一年365日,筅帚是女人的“贴身侍卫”,靠筅帚成就了女人为家庭干净的任务。
男人当然也有用到筅帚的机会。通常是在“双抢”结束即将清闲下来的情况下,男人一件件把农耕用具抬到河边,诸如犁呀、耙呀、磙子等等,筅帚为这些丰收功臣们净身。这些功臣们在泥里土里摸爬滚打了几十日,现在也该歇歇了。一些污泥渣土已将它们的面目遮盖,该是时候为它们正本清源,还它们一个清白的面目。少不了借助筅帚为它们“平反昭雪”。由此,男人们也会对筅帚高看一眼,好像筅帚并非女人的专用,多少对它生出爱惜之心。
毕竟,筅帚接触到的大都是硬物,很容易伤及到自身。侍候锅碗瓢盘的时日久了,筅帚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仿佛自残一般很容易折断自己,于是变得长短不一。更有无所事事的男人,酒足饭饱之后,无意中折下一小截筅帚的“骨骼”权当作牙签,剔着牙缝里的残渣,悠然自得地找人唠磕去了。渐渐地,筅帚犹如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慢慢老去,没有先前丰腴挺立的身板,于是身体干枯,矮小、萎缩了。这时,家庭主妇考虑,该换把新的筅帚了。
彼时,乡村经常有走门串户的老匠人,挑着各种竹制品,竹扫把、竹筲箕、竹簸箕等应有尽有,小物件筅帚亦是其中之一。那些老匠人都是山里人,山里竹资源丰富,他们利用现成的资源,在闲暇靠手或编或织,用刀去砍去劈,做成各种人们生活中必需品来卖,自个儿也挣两小钱,换点柴米油盐,贴补家用。
记得村子有个人,他老丈人就住几十里远的山区,每年九十月份,闲下来的时候,他就背着一捆捆竹制品来卖。庄稼人纯朴,见他从很远的地方跑来,你总不能又让他背回去吧。况且,他的手艺还那么地道,制作出来的东西那么熨贴,经久耐用,深得妇人心,即使贵点也值得。就拿筅帚来说吧,选上好的竹子,从中截取一节,尔后用竹刀一刀刀劈开下去,最后细分的枝杈均均匀匀,弹性足又不易折断,恰到好处。在筅帚的手把处从中间掮入一个圆锥形的木头,起到固定的作用,在外围用竹篾丝片绑扎捆紧,遂大告成功。新做的筅帚,浑身散发着竹的清香。让人闻着,都觉得亲切,好像熟悉又久违的老朋友。别人的筅帚五毛一把,他的八毛,买的人都不啧一声。其实,他早已在村人心中,树立起了一个信得过的品牌。他制作出来的,不仅仅是一把筅帚,而是一件纯粹的精致的手工艺品。若干年后,时至今日,乡村再也没有十来口人的大户人家,塑料制品的大量泛滥,冲入寻常百姓家,由此,筅帚无可奈何,黯然神伤退出了自己的领地。于锅台边缺席的筅帚,已难得一见,终将成为历史的弃物。但至少在我等乡村生活过的人心中,仍有揩不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