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渼陂掠影
□朱建宜
在一个平常的周末,我和同事专程踏访了中国历史文化名村——渼陂,没有想到,一个多小时的古村行给了我意象不到的震撼。
弯曲的街巷藏着无尽的诱惑,一任它牵着脚步牵着心思。路是青石板或者鹅卵石,走来走去脚下也不会沾染纤尘。许多房屋都闲置,用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或者干脆就不锁。墙上的白灰有些脱落斑驳,木头门板也露出底色,可是门楣上的细腻雕花依然透露出主人曾经的精致与闲适。
平静得让人诧异,悠闲得让人不忍喧嚣,恬淡得让人疑心他们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个叫渼陂的古村落,藏在吉安的僻远处,隐隐现现地生长了一千多年。它从前不是藏着的,时至今日,它的气势依然带着残余的辉煌。
那种气势不是屋宇规模的庞大,尽管这里的建筑群落确实大到让人咂舌。367幢完好的民居,经过明、清风雨的洗濯,从檐牙到小巷都渗透出万千气象——沉静,沉默,还有沉着。
时光,在这里似乎行走得格外缓慢。房屋,树木,人,全都不是今日市井中的模样。书院,学舍久已不用,成为陈迹;铜香炉,镂雕牙轿,寿匾,香桌,太师椅,灵牌,象牙床,在随便一个敞开的门户中,都能窥得到这些陈年旧物。古街商业味还没有散尽。青石板街道两侧,粮食杂货、罗源茂号、林记油行等昔日招牌还在。当年拍电影《闪闪的红星》,潘冬子把今日无米偷改成今日有米的招牌依在,而今已是萧条冷落。曲折幽深的800米古街,流水一般转过来再弯过去。当年这里曾经客商云集,街外的富水河上商船竞发,粮食、棉花、布匹、食盐以及洋油洋药都在这里集散,成为渼陂盛景。
一千多年烟尘散尽,它不可能不沉静、沉默和沉着。南宋初年,渼陂的开业基祖梁仕阶带领族中子孙,从庐陵县迁居这里。按照宗法制度,他们建祠堂,修族谱,订族规,从几十人繁衍到几千人,亦农亦商亦儒,让这里从最初的荒僻之地变成日后的富庶之乡。在这里,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文化的力量——敬德书院、明新书院、振翰学舍,连同已经风烛残年的养源书院,小小的方寸之地,培养出不少封建时代的举人、翰林,现代中国的学士、将军。他们恪守“耕读为身家之本”,但并不排斥修身齐家之后的“治国平天下”。因为精神的支撑,文化的熏染,在家者能安居乐业,为官者能心存君国,精神与文化,给了他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美德;更给了他们但求无愧社稷、立志有功黎民的雄心。
渼陂,就像是这样一卷故事。展开来,亦真亦幻,亦美亦奇。
渼陂的功用在居住,可是又远远超出了居住的范畴。“左青龙,右白虎”的堪舆术,“入则孝,出则悌”的儒家思想,将中国文化的智慧、哲学的玄妙具体而真实地再现。文化理念的注入,使安居融会了更多内涵,原本是物质层面的“住”,由此升华至精神。在“多留余地”的墙壁前,在求志堂的门楣下,弥漫出的有“世事让三分天空地阔,心田存一点子种孙耕”的出世达观;更有“忠臣孝子,老安少怀”的恢弘襟怀。天地合一,物我浑然,儒道之大成集于渼陂。这也正是它的诱人之处,青砖灰瓦老树池塘,种种物事的存在,比经史子集中的白纸黑字生动得多,通俗得多。渼陂,不是为了凭吊而留存的遗物。它是一个载体,承载着柴米油盐喜怒哀乐,属于昨天,更属于今天和明天。因此它是鲜活的,即使有陈腐气,也被生生不息的新生命化解掉。
相对于外界的浮华,今日渼陂似乎贫瘠。可这丝毫没能损伤它千百年沉淀下来的大家风范——乡民的淳厚凡俗,商贾的精明有信,士子的温和儒雅,混合在一起,成为独有的渼陂。这样的积淀,没有志道据德依仁的修为做底蕴,断不可得。
渼陂承载得太多,也传递得太多。它带给我的震撼,思之再三,仍无法说清。外来的脚步已经惊扰了渼陂安谧的梦境,而所有的追忆痛惜和惊叹,都无助于那个梦的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