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格吉勒图案启动再审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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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格吉勒图的母亲尚爱云在家里向新京报记者讲述这些年申冤上访的遭遇。郭铁流 摄

昨日上午，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对外宣布，近期社会舆论广为关注的内蒙古呼格吉勒图案正式启动再审程序。

内蒙古高院方面介绍，呼格吉勒图案复查程序已经完成，内蒙古高院经过申诉审查，认为符合再审条件，决定立案。昨日上午，内蒙古高院向呼格吉勒图的家人送达了再审通知。

疑犯案发61天判死 真凶9年后被控

1996年4月9日，呼格吉勒图被认定为一起奸杀案（也称“4·9”案）的凶手，那时，18岁的他还是呼和浩特市毛纺厂的职工。案发仅61天后，法院判处呼格吉勒图死刑，并立即执行。2005年，内蒙古系列强奸杀人案疑犯赵志红被控，其交代的第一起案件就是“4·9”案。但对赵志红案一审时，检方诉状未纳入“4·9”案，随后该案仅开庭一次便休庭至今。该案被媒体报道后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

内蒙古高院新闻发言人李生晨透露，自收到呼格吉勒图家人的申诉以来，内蒙古高院对此案组织了复查，期间相关的公检法机关也分别复查。但由于此案时间过长，给复查带来很大难度，特别是对一些证据的补查极其困难。另外此案事关命案，必须持慎重的态度、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确保严谨细致、客观公正、高度负责地予以审查。

“法院复查时没遇到阻力”

李生晨称，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关于审理再审案件的有关规定，内蒙古高院将另行组成合议庭审理此案。鉴于原审被告人呼格吉勒图已经死亡，内蒙古高院决定采取书面形式审理本案，不开庭。经过审理，如果认定该案确有错误，内蒙古高院将严格依照法定程序，依法予以纠正。

对于该案的结案时间，李生晨表示，内蒙古高院将在法定的时限内，对此案抓紧审理，尽快结案。

11月4日，内蒙古自治区高级法院新闻发言人、办公室主任李生晨曾召开新闻通气会，就舆论关注而迟迟没有权威消息发布的呼格吉勒图案表示，目前该案正在依法按程序积极复查中，法院将坚持“实事求是、有错必究”的原则，依法公正处理此案。至于该案何时启动再审，要视复查的具体情况决定。

在这次新闻通气会上，李生晨还就舆论关心的法院在复查此案的过程中是否遇到阻力时称，法院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和阻力。

■ 对话

对话人：李生晨

职务：内蒙古高级人民法院新闻发言人

复查中发现

原审判决证据不实

昨日，新闻发布会后，李生晨接受新京报专访时表示，呼格案在复查过程中主要发现了事实、证据不确实问题，这些问题需要再审合议庭依法查明后确认，并在再审裁判中依法公开。

新京报：内蒙古高院在呼格案的复查过程中发现了哪些问题？

李生晨：内蒙古高院在复查过程中，发现原审判决量刑的证据不确实、不充分。具体发现的问题包括事实问题、证据问题，这些问题需要再审合议庭依法查明后确认，再审裁判中会依法公开。

新京报：呼格案再审将聚焦哪些方面？

李生晨：呼格案的办案原则是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此次再审的关注焦点是审查原审认定的事实、证据和法律适用问题，这些问题都要全面审查。

新京报：根据目前的情况看，呼格案属于冤案还是错案？

李生晨：本案目前正在依法审理中，只有对此案作出裁判才会有具体结果和定性。

新京报：与呼格案密切相关的赵志红案将何时审理？

李生晨：赵志红案件一审由呼和浩特市中级法院负责，一审曾经开庭，由于发现新情况，需要由司法机关按照法定程序办理。

■ 释疑

呼格案为何不开庭审理？

鉴于呼格吉勒图已经死亡，内蒙古高院决定采取书面形式审理本案，不开庭审理。

有舆论对此提出疑问，新京报记者查阅资料发现，此案不开庭审理的依据是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刑事诉讼法司法解释。该解释中第384条第三款规定，对原审被告人、原审自诉人已经死亡或者丧失行为能力的再审案件，可以不开庭审理。

李生晨介绍，再审虽然是书面审理，但是代理律师可以通过阅卷、提交辩护意见等方式履职。内蒙古高院一定会严格依法保护所有诉讼参与人的权利，包括代理律师的权利。

陈卫东，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他认为，虽然呼格案社会关注度较高，但内蒙古高院作出不开庭审理的决定，是符合法律程序规范的。从另一个角度讲，如果呼格案再审开庭审理，在被告人已经死亡的情况，庭审没有被告人，只有控辩双方，庭审本身的意义不大。在该案的再审中，控辩双方能够充分履行法律义务，尤其是辩方律师能够充分履职才是关键所在。

■ 声音

代理律师：希望能充分保障辩护权利

虽然内蒙古高院的表态中，提到会保证律师的权利，但昨天上午，苗立对案件不公开审理是否能够充分保障当事人的辩护权，还是抱有担心。

苗立是呼格吉勒图案的代理律师，她担心的是，“这样的不公开审理，是否能够充分让当事人行使辩护权？是否能做出依法的判决？”

苗立说，呼格吉勒图案是十八届四中全会后，提起的第一件刑事再审案件，一直以来，此案广受关注，它的再审“体现了我们国家依法治国的决心”。

但对该案再审不公开审理，苗立“表示遗憾”，并强调这种遗憾并不是她个人的遗憾。她解释道，呼格吉勒图案本身有着众多疑点，书面审理固然是合法的形式，但通过公开的审理，能够让整个案件大白于天下，更加公平、公开、公正。

“如果是对的，那么就展示相关证据，说明当初的判决是对的；如果是错的，那就说明案件当初为什么错了。”苗立表示，公开审理会显得更加的坦荡和自信。

苗立律师介绍，接下来她将按照程序申请阅卷，做好案头工作，然后向办案机关提出书面的法律意见。

呼格母亲：我教育出的儿子，不是杀人犯

昨天上午8点半，暴巴图敲开了李三仁家的门。

这位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立案庭庭长，代表高院向呼格吉勒图父母送达立案再审通知书。

尽管之前已经有所准备，但当真正拿到通知书后，李三仁夫妇俩还是激动落泪。

“等待这份通知实在太难了，是不是太迟了点？”呼格吉勒图的母亲尚爱云说。

过去的18年间，这个呼和浩特市普通职工家庭的命运，因为一起杀人案数度起伏。

痛

1996年-2005年

到处有人戳脊梁骨

呼和浩特市第一毛纺厂在当地简称“一毛”，曾经是呼市有名的国企。

李三仁和妻子尚爱云都是“一毛”的职工，两人有三个儿子。

在毛纺厂，李三仁家境能算中上，尤其是老大昭格力图和老二呼格吉勒图先后参加工作后，这个五口之家的生活更是蒸蒸日上，“能看见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尚爱云记得从前的简单和幸福。

好光景随着呼格吉勒图被带进公安局戛然而止。在一个到处都是熟人的小区里，“流氓罪和故意杀人罪”这两个字眼，抵消了几乎所有人对这个家庭的好感，“抬不起头来，感觉到处都有人戳脊梁骨。”尚爱云说。

这个之前下班后还会摆摊的开朗女主人，从此变得沉默。儿子被执行死刑是在6月，大热的天，尚爱云常常一人站在马路上，神情恍惚。

一次出租车转弯，轧着尚爱云的脚，“也不觉得疼，等车走远了，才意识到，刚是不是有车碾着我了？”

在家里呆不住，尚爱云就骑车出门，漫无目的在大街小巷转。有一次骑到了几十公里的郊外。到家后，李三仁问：“你骑的车呢？”尚爱云把车子丢了，只剩下车钥匙还攥在手里。

李三仁内向口拙，他情愿把自己锁在家，郁闷难解时，做得最多的是一拳拳地捶向沙发和墙壁。

大哥昭格力图几乎每到一个地方，总会得到一个称呼：呼格吉勒图的哥哥。在他谈恋爱时，有邻居告诉他老婆：“他们家里出过杀人犯”。昭格力图当时对她说：“咱俩处，你只要看我本人怎样。”

那段时间，昭格力图希望隐姓埋名，直到最近，一位曾经的同事看见他的朋友圈发了呼格吉勒图案子的文章，就忍不住打听：“你怎么关心这个案子？”昭格力图才告诉对方实情，“我是他哥哥。”

“我不恨那些传流言蜚语的人，我恨公安局的那些人。”昭格力图说。

2005年-2007年

为啥不给我儿平反

2005年，赵志红供述自己才是“4·9案”的真凶。这个消息，让在掺杂着“羞辱和痛心”状态下生活了9年的这家人猝不及防。

多年的压抑找到了出口。在各级公检法机关面前，尚爱云一遍遍地重复：“赵志红都承认自己是凶手了，你们为啥还不给我儿子平反？”

李三仁和尚爱云走上了上访之路。尚爱云说，“我跟俩儿子讲，我们老两口今后唯一的目标就是给老二平反。我要让人知道我教育出来的儿子，不是一个杀人犯。”

尚爱云开始把“还儿子清白”的时限定在了两年内，“这还是把时间放长了。”

这位母亲的乐观主要来自于新华社的内参。2006年，她找到了在内蒙古以“直言敢言”著称的新华社记者汤计。汤计调查此案后，一连先后发表了5份内参，内参得到各级领导的批示。相关领导人指示：要把此案调查清楚。

一个标志性的信息是赵志红案审理的搁置——2006年背负10条命案的赵志红案一审开庭。根据相关法律规定，赵志红案从侦查到判决有时间期限。一旦赵志红案审结，呼格吉勒图案的提起再审也应不远，这是尚爱云的逻辑。

但赵志红案最终因与“4·9案”直接相关而休庭。

而来自内蒙古政法委的消息也让尚爱云再度振奋。2006年，内蒙古政法委曾经组织核查组，核查呼格吉勒图一案。尽管核查结果最终没有公布，但其时内蒙古政法委一位官员接受汤计采访时表示：“核查组已经有了结论，以法律术语讲，当年判处呼格吉勒图死刑的证据明显不足，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冤案。但政法委不能改判，得走法律程序。”

正是在这样的期待中，尚爱云迎来了宝贝孙女。2007年，老大昭格力图的女儿乌兰诞生，在苦闷中度过9年多，这个家庭终于有了欢乐。

2007年-2014年

“谁给你的允许？”

“两年”的设想期限被延长了四倍。尚爱云一直没能等到再审的消息。期待与失望当中，尚爱云变得脾气暴躁。

一次在信访局，她和一位女工作人员大吵一架。

“我儿子两个月就执行死刑了。”

“（法律）允许的话，一个礼拜都可以。”对方说。

“国家给你穿这身衣服，是叫你调查清楚，一个无辜的孩子死了，你还允许，谁给你的允许？”尚爱云大喊。

之后，这位老人又和高院院长顶上了。当时，院长将杨小树叫来参与接待尚爱云的上访。杨是呼格吉勒图二审的审判长。

一看他（杨小树），尚爱云的火气上来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你懂不懂法律？当年就是他‘判错’了，你现在让他过来接待我？现在审这个案子，他应该回避，为啥你要把他叫过来？”

案件迟迟未提再审，尚爱云带着老伴每个星期固定出现在内蒙古高院，风雨无阻。

这对夫妻向新京报记者展示了厚厚一叠火车票，这是他们进京上访的“凭证”。

昨天终于接到了再审通知书。“心里踏实多了！”李三仁难得地笑了。

今年6月，尚爱云烫了一头卷发，“侄女开理发店，她说我该换个发型，重新开始”。

“我觉得她说得有理。”尚爱云摸了摸头发。

呼格吉勒图案历程

●1996年4月9日

呼和浩特市毛纺厂职工呼格吉勒图被认定为一起奸杀案凶手。案发61天后，法院判处呼格吉勒图死刑，立即执行。

●2005年

内蒙古系列强奸杀人案疑犯赵志红落网，其交代的第一起案件就是“4·9”案。自治区政法委组成核查组，对该案件复查。

●2006年11月28日

呼和浩特中院对赵志红案不公开审理。公诉机关对赵志红招认的10起强奸杀人案中的9起提起公诉，唯独漏掉了“4·9”案。

●2007年11月

新华社记者汤计完成第五篇内参，呼吁案件跨省区异地审理“呼格案”。引起中央的重视，最高法从内蒙古调阅“呼格案”案卷，直接关注该案。

●2014年10月22日

呼和浩特退休检察官、曾经多次撰文为呼格吉勒图案呼吁的滑力加被人以递送投诉材料为由，约出家门后在一个饭店内遭到严重殴打。

●2014年11月4日

内蒙古自治区高院就舆论关注而迟迟没有权威消息发布的呼格吉勒图案表示，该案正按程序复查中，何时启动再审要视复查具体情况决定。

●2014年11月20日

内蒙古自治区高院宣布，呼格吉勒图案复查已经结束，正式进入再审程序。内蒙古高院经过申诉审查，认为符合再审条件。（邢世伟 谷岳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