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被认定嫖娼喊冤19年未果 警方未提供案卷

21.08.2014  11:17
男子被认定嫖娼喊冤19年未果 警方未提供案卷 - 上饶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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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市第二教育所出具的解除收容教育证明书。

 


重庆市公安局九龙坡区分局出具的治安管理处罚裁决书。

 

  在符代新眼里,嫖娼是件丢人的事儿。然而,这顶帽子“从天而降”,真的扣在了他头上,一戴就是19年。

  1995年6月13日晚,符代新在一家酒楼喝酒时被警方带走,警方认定其嫖娼,罚款5000元,收容教育二年。

  “我压根就没嫖过娼。”符代新坚称自己是清白的。为证清白,符四处上访,还曾将重庆市公安局告到了法院。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调查发现,重庆公安办理的这起嫖娼案竟没有案卷材料,并且当事人至今未收到重庆市公安局治安总队出具的“收容教育决定书”,给人留下诸多谜团。

   银行职员“嫖娼”被收容教育

  符代新是一名转业军人,“嫖娼”案发前,他是建设银行重庆大渡口区支行的一名职员。

  谈及19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起“嫖娼”案,符代新记忆深刻。

  1995年6月13日晚,下班后的符代新被战友桂贞平、四川宣汉驻渝办主任柳玉黄等人邀约一块吃饭。吃饭地点选在了江北区鲤鱼池附近一酒楼,符欣然前往。

  “久未见面,席间大家很高兴,我们每个人都喝了酒。”符代新回忆,当晚9时30分许,已喝得醉醺醺的他来到酒楼大厅,坐在沙发上。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问:“谁是符代新?”“我就是!”符代新迷迷糊糊的,但条件反射地应了声。

  站在他面前的,是三名自称警察的便衣男子。在三名男子的要求下,他不明不白地被架上警车,到了位于渝中区临江门的重庆市公安局。

  符称,他已记不清当时有没有问警察为何抓他。到公安局后,他恍惚感觉有人把他拷在了楼梯间。直到次日早上宿醉醒来,他才知道自己因嫖娼被抓了进来,而且还要罚款5000元。

  这一消息无疑如晴天霹雳。“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嫖娼了?”清醒过来的符代新赶紧给自己辩解,但警察置之不理。

  “要是单位同事和家人知道了怎么办?”符代新越想越害怕,但他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6月14日上午,符代新所在单位的领导和他妻子陈红也被通知到到市公安局。当天下午5点过,有朋友帮其缴纳了5000元罚款,符代新被警方释放回家,也没有做询问笔录。

  得知丈夫嫖娼,妻子陈红气得又哭又闹,根本不听符代新解释。为教训符代新,陈红还喊来了娘家人,并当着大家面撕了结婚证要求离婚。

  “我当时感觉自己脸都丢尽了。”符代新称,尽管如此,他依然跟家人耐心解释,坚称自己压根没有嫖娼。在家人的劝说下,陈红渐渐冷静下来。回想结婚多年以来,丈夫对她和孩子的关爱,她相信符代新不会干出这种事。

  6月15日是星期一,符代新照例像往常一样到单位上班。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每天上班如坐针毡,感觉自己的脑门上刻着“嫖客”二字,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原本以为这件事会慢慢消停,未料,接下来的事更是一场噩梦。

  6月22日15时许,单位保卫处将符代新带至重庆市公安局治安总队(原市公安局三处),警察告诉他已被收容教育二年。符代新对澎湃新闻称,随后,在未收到任何法律文书的情况下,他被送进了位于重庆渝北区人和镇的重庆市第二教育所。

  符代新以前在部队当兵时看过法律书籍,知道收容教育应该出具相关手续。进教育所时,他要求警方出具收容教育决定书,但被拒绝。

  直到8月22日,因父亲病重需要照顾,在教育所足足呆了60天的符代新被所在银行保了出来。他称,自己从被抓进公安局到进入教育所,警方都未给他作过询问笔录。那年,他37岁。

  不过,符代新的噩梦远远没有结束。从收容教育所出来的他接连遭遇打击:单位拒绝让其上班,一下子没了收入;周围人知道这件事情后,都对他指指点点,另眼相看;妻子陈红没有工作,儿子年幼还要上学,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就此陷入困顿,一家人全靠陈红姐姐每月给200元救济生活。

  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符代新称连死的心都有了。符代新变成“嫖客”后的窘境,澎湃新闻从符代新原单位的多名同事处得到证实。

   事发当晚发生了什么

  8月18日,澎湃新闻走访发现,事发当晚符代新等人在江北区鲤鱼池吃饭的酒楼早已拆迁。如今,酒楼所在地被一栋高楼占据,大家已记不清该酒楼的名字了。事发当晚,一起吃饭的原四川宣汉驻渝办主任柳玉黄回忆,那是一栋仅有两层的普通酒楼,除大厅摆有餐桌外,还有几间包房。

  当晚一块吃饭的,包括符代新在内共有11人,全是清一色的男子,都是战友或老乡。

  “大家很高兴,喝了许多白酒和啤酒,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柳玉黄清楚记得,晚上9点过,大家才发现中途离席到酒楼大厅休息的符代新不见了。经询问服务员,得知被警察带走。

  这一消息让大家很吃惊。警察为何带走符代新?由于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只好委托一同吃饭的桂贞平去公安局打听具体情况。

  “到了市公安局治安总队,一民警只是告诉我符代新被抓了。”桂贞平回忆,当他问为何抓人,对方未理会。

  桂贞平不甘心,次日一早再次前往了解情况,民警才告诉他,符代新因嫖娼被抓。“我们昨晚在一块吃饭、喝酒,他(符代新)在哪里嫖娼了?”桂贞平提出疑问,民警未理他。这一疑问,至今让他不解。

  桂坚称,当晚吃饭的所有人都没去嫖娼,况且酒楼仅有几名服务员,更没小姐。知道符代新被收容教育后,大家都深感疑惑。在符被收容期间,有几个朋友到重庆市第二教育所看望过他。

  接受澎湃新闻采访的原建设银行大渡口支行保卫科科长陈重业回忆,1995年6月14日,他接到支行行长电话,让其到市公安局治安总队去一趟,说是符代新嫖娼被抓了。

  陈重业赶紧前往,一陈姓警官接待了他,称“符代新嫖娼被我们抓了,你看,是不是你们银行的?”

  陈重业看见,符代新坐在一张长凳子上,看上去很憔悴。他仔细看了看,认出是符,于是回应:“是我们银行的符代新。”这名警官说了一个字“好”,就让他离开了。

  6月22日,支行行长又通知他,让其将符代新带到市公安局一趟。“我当时还以为是带上符代新去领取被扣的随身物品。”陈重业称,没想到负责接待的陈姓警官告诉他,符代新已被收容教育,让其回去告诉行长。

  想到嫖娼是件不光彩的事情,陈重业未再多问,离开公安局回到了银行。他告诉澎湃新闻,自己前后两次被通知送符代新到公安局,警方都未给他出具任何书面材料和通知。

  这一说法,原建设银行重庆分行人事处处长王贤乐、原建设银行大渡口支行行长彭主全分别给予了证实。

   “警方提供不了案卷材料”

  符代新告诉澎湃新闻,事发两年后,他先后收到了两份重要材料:一份是1997年10月17日,重庆市第二教育所出具的一份“解除收容教育证明书”;另一份是1997年11月25日,重庆市公安局九龙坡区分局出具的一份“治安管理处罚裁决书”。但至今未收到重庆公安局治安总队出具的收容教育决定书。

  “明明是治安总队对我做出了收容教育决定,为何两年后九龙坡区公安分局出具了治安管理处罚裁定书?”符代新疑惑不解。

  更让其哭笑不得的是,这份处罚裁定书上的嫖娼时间竟为“1995年6月20日”。事后,他也就此多次找过九龙坡区公安分局讨要说法,但工作人员让其直接找市公安局治安总队,称此事与他们无关。

  符代新将这些材料仔细保存起来,尽管纸张已经发黄、变脆。他坚称自己无嫖娼事实,是警方以莫须有的违法事实给予了自己收容教育处罚,程序严重违法。

  为证明自己清白,这些年来,他多次以信访方式向重庆市人大、市政府法制办、市纪委、市公安局信访办反映情况,要求重庆市公安局治安总队撤销对其违法处罚和违法收容教育二年的决定。但一直没有多大进展,有的没有消息,有的回复称“正在调查”。

  直到2010年6月29日,重庆市公安局治安总队才在《公安机关处理信访事项答复意见书》给予答复:对符代新警告并处罚款、收容教育二年的处罚是合法的。

  符代新不服,再次以信访方式向重庆市公安局反映情况。

  2011年1月20日,重庆市公安局在回复给符代新的信访事项复查意见书中坦承:治安总队在治安管理处罚决定书未送达之前,直接对符代新予以警告和罚款5000元处罚,属于程序错误;同时未提供嫖娼实体案卷材料和送达回执等法律文书,属信访事项答复无依据,应予纠正。同时,撤销治安总队做出的《公安机关处理信访事项答复意见书》,责成治安总队提供实体案卷材料,交由市公安局法制办进行执法监督,并将处理结果书面回复符代新。

  “时至今日,我也没有收到治安总队的书面回复。”符代新称。

  2012年6月,符代新委托著名律师周立太为其提供法律帮助。此后,重庆治安总队曾多次通知符代新及周立太律师进行协调,但最终未能达成一致意见。

  2012年12月19日,符代新一纸诉状将重庆市公安局告到法院,要求撤销处罚和收容教育二年的决定。

  2013年2月17日,审理此案的重庆渝北区人民法院以符代新已超过诉讼时效为由,裁定驳回了诉讼请求。符不服,先后向重庆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上诉和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申请再审。然而,法院均以相同理由驳回。

  符代新到底有无嫖娼事实?从澎湃新闻获得的一份重庆渝北区人民法院行政裁定书中可见,重庆市公安局在提供给法院的答辩状中称,“1995年6月14日,治安总队查处了符代新在重庆市杨家坪一卡拉OK厅的嫖娼事实,同年6月20日依照《关于严禁卖淫嫖娼的决定》之规定,对其作出收容教育二年的决定。”

  对此说法,符代新认为与事实严重不符,前后矛盾。“当年6月13日晚我就被警方以嫖娼为名带到公安局,6月14日还在公安局,除非我有分身术,否则如何能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去嫖娼?”符代新说。

  符代新对澎湃新闻称,在诉讼期间,重庆市公安局治安总队先后不下五次找到他和代理律师周立太,承认办理这起嫖娼案中有瑕疵。他还说,警方答应给其解决医保和社保问题,并给予6万元困难补助。

  “我只想他们(警方)给予书面纠正错误,还我清白。”符代新的这一请求遭到拒绝,双方不欢而散。

  他称,警方的这一行为是典型的认错不纠错。难道没有纠正错误的勇气?他一直不明白,当年办案民警为何要栽赃于他?

  律师周立太称,由于警方提供不了案卷材料,等于这是一桩没有作案时间、地点、卖淫女及嫖客询问笔录的嫖娼案。

  周立太认为,公安机关认定符代新嫖娼基本事实无法成立,而公安机关未送达裁决文书前直接对符代新进行警告、罚款、收容教育,程序严重违法;同时,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行政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二十六规定,被告应当在收到起诉状副本之日起十日内提交答辩状,并提供具体行政行为的证据、依据,被告不提供或者无正当理由逾期提供的应当认定该具体行政行为没有证据、依据,重庆市公安局在行政诉讼期间均无法提供案卷材料,重庆市各级法院却裁定符代新败诉,不得不令人深感遗憾。

  8月8日,澎湃新闻致电负责协调处理此事的重庆市公安局治安总队一警官,他在听完情况介绍后,称重庆市公安局在回复给符代新的“信访事项复查意见书”中已说得很清楚,不接受采访。随后挂断电话。

  警方为何在没有嫖娼实体案卷材料的情况下给予了处罚?当时为何以嫖娼理由抓人?当事人为何至今未收到收容教育决定书?警方为何拒绝书面纠错这一行为?

  符代新“嫖娼”案留下诸多谜团。

   不证明自己清白不回家

  重庆渝中区健康路一栋老式居民楼,最近6年来,符代新一直借宿在朋友提供的这间不到10平方米的屋子里。

  楼房建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后视线均被其他楼房遮挡,屋子没有窗户,也见不到阳光。即使大白天,也要开灯。

  在1990年代,嫖娼这顶帽子,足以压得一家都抬不起头。为不让这些流言蜚语拖累妻子陈红,从1998年开始,符代新干脆自己搬了出来,居住在朋友提供的房间里。

  “我给老婆承诺过,什么时候证明了自己清白,什么时候才回家。”符代新称,目前,他跟妻子陈红处于分居状态,跟离了婚没啥区别。

  说起这一切,老符几度哽咽。灯光下,看上去他比同龄人显得老了许多,头发花白,神情憔悴。如果没有这起“嫖娼”案,原本在银行工作的他,到这个年龄,应该可以安享生活了。

  人到中年,失去工作,夫妻分离,生活艰难。在漫长的19年里,符代新一边打工度日,一边“讨清白”。“个中艰辛,只有我自己最清楚。”符代新告诉澎湃新闻,因长时间焦虑、奔走,如今,他身患多种疾病。

  唯一安慰的是,妻子陈红一直支持他找相关部门要说法。“我相信老公是清白的。19年啊,我们一定要等到一个公平。”陈红抹着泪说。

  但父亲“嫖娼”噩梦,对儿子的打击同样很大。符代新说,这些年,靠打工和朋友接济,儿子符波好不容易念了大学,结果大学毕业后,原本在重庆主城某重点中学教书的符波,去年底辞去了让不少人羡慕的这份教职。

  “原因就是我这个父亲为 嫖娼 一事一直四处上访,儿子(符波)担心迟早有一天学校同事们会知道此事,害怕承受不住大家的流言蜚语,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符代新说。

  符代新告诉澎湃新闻,他想尽快恢复自己的清白,早日回到妻子和儿子身边,结束这种漂泊不定的生活。他称,如果重庆解决不了这一问题,他要再向上喊冤。

  从37岁,讨到了56岁。他寻回“清白”的那一天,还有多远?

  (应当事人要求,符代新妻子陈红和儿子符波为化名)

  (原标题:重庆男子饭店喝酒被认定嫖娼喊冤19年未果,警方拿不出案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