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谈"小时代":展现了这个时代深层的精神秘密

11.03.2014  13:38

  □如何定位郭敬明、韩寒的文学价值

  □为什么说《小时代》三部曲是代表“80后写作”的重要作品

  □“80后写作”能够回归并继承文学传统吗

  韩寒的电影处女作《后会无期》正在紧张拍摄中。与郭敬明的“小时代”系列电影相同的是,《后会无期》同样讲述了几个年轻人的成长和命运选择;但不同的是,业内预料,这部电影不会拍成纯粹的商业片,一定会带有鲜明的作者风格。

  韩寒和郭敬明无疑是“80后”作家中最受瞩目的两个代表人物,他们的经历有些许相似之处,但他们的个性和写作风格却又迥然不同。他们是舆论热议的对象,也是许多青少年效仿的偶像,然而,如果回归文学本身来考察他们的价值,又该怎样进行定位呢?今天,当“80后”渐渐告别青春年少时,往日对文学传统的颠覆和叛逆是否也会转化成一种回归和继承呢?

  上周,“80后写作”研究者、华东师范大学副教授黄平接受本报专访,他从文学的经典的意义出发,解读分析“80后”作家的现状。黄平非常直率地表示,对于文学发展构成影响的“80后”作家,目前一个也没有。同时,他也提出,纯文学谱系的“80后”传人的确是存在的,他们接续着文学史上的伟大叙事,但却并不被关注。

   80后写作”的文学性的确有些先天不足……“郭敬明体”和“韩寒体”对于后起的青年写作者影响很大……在文学的文化意义上,韩寒与郭敬明塑造了两类青年形象

  “80后写作”的概念出现以后,始终与商业因素纠缠在一起,甚至被归入商业写作的行列。先不论这种定义是否准确,但可以肯定的是,“80后写作”的文学性的确有些先天不足。

  在走过了10年岁月后,“80后写作”是否沉淀出了一些文学价值呢?作为在场者,张悦然在一篇文章里回答了这一问题,她说:“‘80后’文学看起来很热闹,可其实并没有任何沉淀。这与我们现在的文学环境也有关系,我们的写作被掺入了太多商业化、舆论化的因素,迅速进入了一个现实的层面,我们所有的回答和疑问也是针对这个现实的,文学反而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因此,我很怀疑我们能够带着理想走多远。”

  谈到近10年来有哪几位重要的“80后”作家能够对中国文学乃至文化发展产生影响,黄平坦言,目前一个也没有。 “从文学的经典的意义来看,我没有发现能够对文学发展构成影响的‘80后’作家。但是,如果从文学的文体意义上来观察,韩寒和郭敬明是值得注意的。

  黄平认为,郭敬明那种华丽、柔弱、戏剧性的文体,对于后起的青年写作者影响很大,“这些作者不是职业作家,他们大多是在校的中学生、大学生,他们读着郭敬明的书长大,沉溺在物质世界的虚幻符号与自我情感的华美幻想中。我在阅读低年龄段文学比赛的稿子或者批改学生文章时,常见到这类文体,网络上也有很多类似文章。

  另一方面,韩寒的反讽性文体,也产生了很大影响,黄平说:“我们很容易识别出‘郭敬明体’和‘韩寒体’。在文学的文化意义上,韩寒与郭敬明塑造了两类青年形象,驳杂的 ‘80后’群体当然不仅仅限于这两类,但这两类青年通过郭敬明与韩寒的作品得到了充分的显现。

   郭敬明的《小时代》三部曲可以被视为“80后写作”的重要作品……郭敬明写下“小时代”这个书名的时候,他已经写完了整部小说……还没有谁对于当下的时代,有如此精准的命名

  尽管郭敬明或韩寒都不足以被称为具有文学经典意义的“80后”作家,但是,黄平认为,“80后写作”还是产生了重要的作品。如果可以举出一部的话,他认为是郭敬明的《小时代》三部曲。

  “《小时代》的口碑不好,其实我也不喜欢《小时代》。但是,有的作品不好,却很重要;有的作品很好,却不重要。”黄平解释说,“很多纯文学作家的作品在文学技法上非常好,但对于理解我们的时代却显得并不重要,多一部或者少一部都没有关系。但《小时代》不同,它的重要性在于,这部作品有效地展现了当下这个时代的深层的精神秘密。夸张地讲,郭敬明写下‘小时代’这个书名的时候,他已经写完了整部小说。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命名,还没有谁对于当下的时代,有如此精准的命名。 ”

  长期以来,“郭敬明式”的写作,被指认为“青春文学”,“80后写作”被看做是孩子们的游戏,是一种青春期的文学综合征。但是,黄平却提出,上述批评是不加推敲的、流于印象主义的批评。他说:“郭敬明的作品,远远比所谓‘青春文学’要复杂,这里的‘复杂’不是纯粹美学意义上的,而是牵扯到‘80后写作’与历史语境的隐秘关联。

  1997年,当时还在读初中二年级的郭敬明,在杂志《人生十六七》上发表了个人的处女诗作 《孤独》,从此走上文学写作的道路。 2003年,小说《幻城》推出后,郭敬明开始“走红”,成为了所谓的人气作家。黄平长期跟踪研究郭敬明,在他看来,郭敬明笔下的主人公有一个相似点:他们都是“孩子”。

  “郭敬明的作品中,‘年轻人’被不断暗示为‘孩子’。可以说,‘孩子’是郭敬明写作的一个关键词,比如,‘一个永远也不肯长大的孩子也许永远值得原谅’,‘但我是个任性的孩子,从小就是’,‘而我是个很寂寞的孩子’,‘像个受了伤的委屈的孩子’,‘我真的原谅这个哀伤的孩子了’,‘我是个会在阴天里仰望天空的好孩子,我真的是个好孩子’……‘孩子’频繁出现。他笔下的‘孩子’状态很好,但成人的世界却是令人感到不安的。这里的‘孩子’,与生理年龄无关,它指涉的是对于历史责任的拒绝。

  黄平认为,郭敬明从新概念作文大赛时期已经显露出自己的特长,他善于描写特别的自我,是忧伤、唯美的个人主义者。或者像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钱理群所讲的,一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黄平说:“在郭敬明的小说中,个人是觉醒的,然而这种觉醒和外在的世界无关,它指向内在的情绪与体验,自我到近乎自私、自恋的地步。从他早期的获奖作文一直到今天,熟悉郭敬明作品的读者会发现,他很喜欢用‘宇宙’、‘星球’、‘世界’、‘世纪’这类宏大的词汇,用极大的比喻来写极小的情感,从而凭借这种巨大的张力,不断强化‘我’的重要性。可以说,郭敬明作品的核心是一个高度自恋的自我,无限膨胀,世界不过是围绕‘自我’旋转的幻象——这正是郭敬明文体的‘魅力’与‘秘密’。

  什么叫“小时代”?黄平说,就是郭敬明所书写的那种状态——“外在的时代与我无关,别人的生活与我无关,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这个“小时代”中,自我变得太大了,而时代却变小了。

   小时代”系列电影将“小时代”系列小说想要表达的人生观、价值观进一步放大了……“郭敬明式”的镜头语言,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幼稚与简单,更显露出内在价值观的冷酷

  电影《小时代3》将在今年暑期上映,可以预见,届时郭敬明又会成为舆论的中心话题。黄平认为,“小时代”系列电影将“小时代”系列小说想要表达的人生观、价值观进一步放大了,愈加凸显出郭敬明的写作风格和文学追求。

  “我们回忆一下,电影《小时代》以一组大全景镜头开场,平铺直叙外滩与陆家嘴的奢华。大全景镜头之外,郭敬明在影片中很喜欢用三类镜头语言,包括俯仰拍、逆光和摇镜。比如,林萧面试时,导演给出了一个外地游客常用的玩命仰头的拍摄角度,以此表现摩天大楼直耸云霄的高度。又如,电影结尾《M.E》主编宫?递上一封信给林萧,导演给了宫?一个逆光特写,表现这位冷血主编内心的温情。至于摇镜,电影中更比比皆是,林萧和朋友们开学报到的一场戏,导演就像是抱着摄像机坐在环形轨道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转晕摔下来为止。 ”

  黄平认为,这一系列的“郭敬明式”的镜头语言,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幼稚与简单,更显露出这部电影内在价值观的冷酷:在大都会的景观社会中,个人是渺小的;面对资本与物质,留给观众的位置是旁观者与崇拜者。全景与仰拍大肆渲染对于物质现实的赞美,逆光表现资本持有者天使般的圣洁,而无处不在的摇镜,将观者牢牢锚定在窥视、仰慕与憧憬的位置。

  “电影《小时代》中,人的运动依赖于物的运动。但是,郭敬明镜头中的物不是贾樟柯电影中烟、酒、茶、糖所代表的日常生活之物,而是高度奢华的,是资本的象征:陆家嘴所代表的写字楼群,爱马仕所代表的奢侈品,以及围绕资本之物所产生的生活与情感的逻辑。 ”黄平说。

  “80后写作”绝对不仅仅是由韩寒、郭敬明等组成的……一批在传统的文学体制中写作、充满文学潜力并且已经创作出优秀作品的“80后”作家并不被媒体所关注……站在纯文学的标准上来比较,这些作家的写作要高于郭敬明与韩寒所代表的写作

  虽然郭敬明、韩寒等几位“明星”作家是“80后写作”的代表人物,在大众层面享有极高的知名度,但是,黄平提醒说,“80后写作”绝对不仅仅是由韩寒、郭敬明等一批“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所组成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80后”作家,他们是在传统的文学体制中写作,充满文学潜力,并且已经创作出优秀的作品。

  这些生长在“传统”中的“80后”作家并不被媒体所关注,也没有市场的热捧。从传播上来看,他们相对边缘化,影响力有限,但是,名气不能等同于作品的质量,他们不出名,并不意味着他们的作品不好。黄平坦言,站在纯文学的标准上来比较,这些作家的写作要高于郭敬明与韩寒所代表的写作。

  如果说郭敬明精准地命名了今天的时代,那么,同样被这样的时代所包围并影响着的那些纯文学领域的青年作家,显然会遭遇一种难以摆脱的无力感和矛盾感。他们如何透过自己的写作来回应这样一个 “小时代”呢?

  黄平提到出生于1984年的青年作家甫跃辉。甫跃辉大学时代就读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师从著名作家王安忆,目前在《上海文学》杂志从事编辑工作。近年来,甫跃辉的创作很受瞩目。

  甫跃辉和郭敬明有着比较相似的人生经历,两人同样从外省来到上海,在上海学习与生活,后来又面向上海写作。但是,甫跃辉出版的 《动物园》、《少年游》等短篇小说集,却提供了与《小时代》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城市文学。

  黄平说:“甫跃辉的小说,无论主人公住在何处,都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部阴冷的《地下室手记》一样,无法或无力进入物质的世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空洞地生活,寻找着更弱的对象以供发泄。甫跃辉笔下的青年,就这样在自己侧身的时代里,紧张,不安,压抑,内在匮乏,被无力感与失败感所笼罩,在貌似平静的日常生活下,在梦魇里苦苦纠缠,就像网中的鱼。在阴冷潮湿的人性沼泽地带,甫跃辉冷酷地展现着他的主人公们黑洞般寂灭的人生。

  黄平认为,甫跃辉的小说是在为这一代青年立传,以具备历史深度的梦魇,微微照亮他们生活中的卑微、残忍与不堪。他说:“作为纯文学谱系的‘80后’传人,甫跃辉接续着文学史上的伟大叙事,在他的世界中,我们感受到了郭敬明作品中稀缺的人性的危机与挣扎。不过,甫跃辉这样的纯文学作家,需要克制内心的鬼气,他和他的主人公们一样,都要找到转化内心惊悚的道路,而不是直接把获救的途径抛到外部。怎么以文学的方式形式化地处理我们内心的获救之源?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故事,这大概就是大作家的工作了吧。

  □本报记者/王 研 (中新网江西新闻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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