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叔河《念楼小抄》:我喜欢看真正的书话

24.03.2014  14:11

近读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钟叔河先生的《念楼小抄》一书,作者在《古来早就有书话》一文中谈道:“我喜欢看真正的书话,不喜看通常所说的书评。我以为,书话该是以书和读书生活为题材的小品文,是个人感情流露的点点滴滴;而书评则要对书的内容进行分析,属于社会文化评论或学术随笔札记的范围。”说到书话,我国现代书话名家唐弢先生有“四个一点”之论,即 “一点事实”,一点即可,无需堆砌,避免冗长;“一点掌故”,富有知识性,且非尽人皆知;“一点观点”,要有独特独到之处;“一点抒情”,笔端带情,带有书卷气。此论虽系一家之言,但可能是为当下多数读书人所认可的对于书话特征的大致概括。

念楼小抄》虽未题以书话之名,但收辑的143篇文章,多数为书话。“念楼”者,作者居所名,视为书室可也;“”者,谓其篇幅小,每篇千字之内;“”者,每篇都有作者撷取自常人很少涉猎的诸般古籍中精妙之处入文,而后发表自己的议论,或针砭时弊,或褒贬风气,或溯源考证,或订正谬传,平实自然,古朴酣畅,又不失儒雅诙谐,知识性丰富,书卷气氤氲,尽显书话之性、之味、之趣。

书中《狗比主人凶》《跟不跟着走》和《听音》三篇文章分别讲到了“宋仁宗妙拒谗言”“晋文公善纳良言”和“魏文侯不废忠言”三则故事,读后使我良久沉吟,感叹不已。自古当政者能够广开言路纳忠言,虚怀若谷从善言,明辨是非拒谗言,都是一件说易行难的事。

第一则引南宋王明清《玉照新志》中记宋仁宗修了新宫殿,百官赋诗祝颂之事,但有的诗中出现犯忌之句,被检举呈达圣上,仁宗只看了一句,便说“器量如此,何足观耶?”故意说器量太小,不值一看,便丢在一旁不再理会。此事反映的其实是仁宗不愿鼓励朝中互相揭发,不想让写诗人因言获罪罢了,绝非仁宗疏忽粗陋,不辨就里。我一直窃思北宋的包拯不惧权贵、铁面执法而能在朝廷立足并充分施展,必是遇到了难得的开明包容之君。今日读罢此文,更加确信了有宋仁宗之君、才有包龙图之臣绝非虚论。

第二则讲到《国语·晋四》中记载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在当初以公子重耳之身出国流亡时,一名叫头须负责收藏财物的未成年仆人没有跟随,重耳回国即位后,头须前来求见,重耳不愿见他,让仆人回复说主公正在洗头,无暇接见。头须说:洗头时需低头,心是倒着的,考虑问题就想不明白,难怪不愿见我。跟着走的人是牵马拽镫的仆从,留下来的人也在为社稷做事,何必怪罪他们。国君要记平头百姓的仇,那感到害怕的人就太多了。仆人将此言报告,重耳立即予以了接见。另据《左传·僖公二十四年》记载,重耳出逃时,头须“窃藏以逃”,但所窃财物尽用于设法让重耳回国之事,重耳却不知此情。但头须也未讲明原委,只是讲了一番道理。晋文公重耳权衡利弊,认为在理,遂幡然改变了初衷。晋文公确非等闲之辈,服从道理,着眼大局,不计私怨,妥稳人心,难怪能够成就春秋霸业,于此可见一斑。

第三则说的是《战国策·魏一》中谈到田子方陪魏文侯饮酒,旁边奏起音乐,魏文侯说道:这编钟的音没有调准,左高。田子方笑,文侯问为什么笑,子方曰:“臣闻之,君明则乐官,不明则乐音。今君审于声,臣恐君之聋于官也。”臣听说,贤明的君主乐于政事,不贤明的君主乐于音乐。您如此精通音律,我担心您在政事方面会听不清楚。听罢,文侯曰:“善!敬闻命。”如此当面批评,直言不讳,不留情面,不讲究方法,在中国官场上,恐怕堪称不合时宜之最了。特别是面对具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国君,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然而魏文侯竟欣然称善,从善如流,如此的胸怀与雅量,实在值得后人镜鉴。我以为,今天要推崇“田子方”,更要倡导“魏文侯”,如果各级领导首先成了“魏文侯”,那就不会缺乏田子方那样的下属了。(乔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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