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福岛核辐射区饭馆村:大部分农田长满杂草
比曾小学附近的核辐射值严重超标。本报记者 田 泓摄
身穿防护服的工人在进行除污作业。本报记者 田 泓摄
(本报日本福岛电) 饭馆村,位于福岛第一核电站西北方向约30公里,平均海拔450米,曾因山清水秀而被誉为“日本最美村落”之一。
4年前,在地震海啸引发的那场核泄漏事故中,这里遭受严重核污染,并一度成为当时日本政府处理核污染的盲区。
4年后,记者实地踏访,村里大部分农田长满杂草,偶有几块大学研究人员开辟的试耕区也围着电网。村民外出避难后,猴子和野猪成了村里的“主人”,经常跑来偷吃。
饭馆村依然是一座“空城”。离日本政府今年6月修订的福岛重建目标——2017年3月解除大部分受灾地区的避难指示,让灾民重返家园——相去甚远。
村里大部分地区仍属于“限制居住区”,民调显示,超过七成的福岛人不满政府处理核事故的做法,73%的福岛人仍对核辐射感到不安
汽车驶出福岛县伊达市区没多久,记者手中的放射线测量仪突然跳动起来,最后定格在0.359微希沃特/小时。而在35公里以北的高速路口,测量的数值仅为0.06微希沃特/小时。
与记者相约等在饭馆村村口的田尾阳一指着身后的山坡说,这里原来是儿童糖尿病疗养中心,接收日本全国40%的患者疗养。核事故发生后,只能关门了之。田尾是东京工学院大学的客座教授,因为同情灾民,成立了非营利组织“福岛再生会”。4年来的每个周末,他都来这里从事志愿活动。
事故前,全村1700个家庭6200多人以耕作和养牛为主业。核电站释放的放射性物质随风大量飘落在土壤和树叶上。由于日本政府隐瞒核污染预测图,直到受灾2个月后,全村村民才被强制疏散。至今,村里大部分地区仍属于“限制居住区”,村民白天可以回来,但不能过夜。紧邻饭馆村南端的长泥地区因辐射更加严重,已被确定为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居民无法回归区”。
汽车驶入村内,记者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空城”。饭馆村役所(政府)广场宽敞整洁,不难想见当年的热闹。办公楼大门紧闭,所有窗子都拉下了窗帘,只有楼前安放的放射线监测仪红灯闪烁。一旁用来祈福的神龛里供着两个石头小人,用手轻轻摸一下,就会唱起“山清水秀饭馆村”的村歌,空旷而寂寞。一座大型牛圈空空如也,散乱地堆放着农具。原先饲养着的300头牛,核事故后全部被处理。
饭馆村最南端的比曾小学,土黄色的操场在阳光下分外显眼,再也见不着孩子们的嬉闹,只见几个身着防化服和面具的工作人员在一角的滑梯边忙碌。这里是全村污染最严重的区域,测量仪显示的核辐射指标超过了1微希沃特/小时。
狭窄的乡间小道上,印有“除污作业中”字样的旗帜在风里摇曳,不时有推土机等工程车辆进出。4000名全副武装的工人常年在此清理被核辐射污染的土壤。偶尔可见私家车,多是在外避难的村民抽空回家查看是否有小偷造访。
田尾对“除污工程”有些不以为然:“政府花那么多钱,就是把被污染的土地表面刮掉5厘米。”饭馆村以林地为主,一有雨雪,林中的污染物就会重新流入土地。“就算地面的核辐射值安全了,就代表适合居住吗?”
按照日本政府的计划,清理出来的污染土被装进黑色密封袋,转送到中转地封存起来。但出于对辐射的恐惧,没有地方愿意接收这些核垃圾。越来越多的黑袋子只能在曾经的稻田里堆成几人高,给本来萧疏的村庄又添几分紧张。一些居民回家祭扫,看见昔日的家园变成这般模样,转身就走。
根据官方统计,截至今年1月底,饭馆村住宅地已有96%的面积完成“除污”,但耕地只完成了25%,林地完成了38%,道路完成了24%。而根据政府计划,2016年将基本达到全村“除污”的目标。
《朝日新闻》和福岛媒体3月初公布的联合民调显示,超过七成的福岛人对政府迄今在处理核事故方面的做法表示不满,73%的福岛人仍对核辐射感到不安。对于政府展开的“除污”作业,近半数不予好评。
福岛县仍有23万吨垃圾没有清除,7万多户家庭住简易房。10%的灾民患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3000多人因不堪生理和心理病痛“间接死亡”
64岁的菅野宗夫是少数几个回到村里进行恢复性农业生产试验的农民。他每天白天回村劳动,晚上开车回伊达市里的临时住宅睡觉。以前,菅野宗夫家里生产的豆腐特供东京银座的高级餐馆。核事故发生后,祖孙四代7口人在外避难。92岁的老父亲在邻近的宫城县租了一块地,把收获的粮食分给他人。不为卖钱,只因耕作一生离不开土地。儿子一家去了外地。妻子在村里的养老院照顾40多个走不了或不愿走的老人。
在明治大学农学院老师的帮助下,菅野宗夫在家门口搭起了一个白色塑料大棚,试着用以色列的无土栽培技术种一些生菜、小松菜。“耕种最重要的是水源,现在水和地被污染了,再按过去的方式种菜行不通了。”
福岛曾是日本著名的“水果王国”。品牌蜜桃过去可以卖到每个500日元(约合人民币25元)。核事故后,福岛农产品遭遇尴尬。一些饭店甚至打出“不使用福岛产食材”的广告。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虽然多次在电视镜头前品尝福岛美食,但仍无法重树国内外消费者的信心。《东京新闻》今年6月在饭馆村的山林里采集了部分野菜送检,发现多数放射性物质仍超过安全食用标准。
田尾指着比曾小学前一大片已经干涸的农地说:“以前这是多好的水田啊。”他打算今后把这片地改成牧场养牛,被问及销路问题,也只能自嘲:“如果达到安全指标还是卖不出去,我就自己烤着吃。”
今年1月的调查显示,只有不足三成的饭馆村村民想回家乡。政府提出的2017年3月解除避难的目标,并没能打消村民的疑虑。有半数以上村民参加的“饭馆村村民救济申立团”上书,要求政府提供能证明环境安全的科学依据,不然就撤回解除避难指示的期限。
即使对回乡抱着坚强信念的菅野也承认,村里的行政、医疗、学校等基础设施处于停运状态,社区已完全瘫痪。许多年轻人在外面找到了工作,开始了新生活,不愿再回来。在菅野眼里,政府除了搞几个样板工程,并不真正关心饭馆村的未来。环境省和农林水产省各自为政,拿不出重建的具体计划。
安倍政府称,“灾后重建将进入新阶段”,但灾民的切身感受并非如此。截至今年初,福岛县还有23万吨瓦砾等垃圾没有清除,而关系到灾民休养生息的住宅建设,因成本大涨、资金短缺,宫城和岩手两县的住宅建设只完成了计划的15%。仍有20万灾民未重返家园,7万多户家庭居住在临时简易房中。68%灾民感到经济压力很大,10%的灾民患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3000多人因不堪生理和心理病痛而“间接死亡”。
民调显示,日本民众并不愿为灾区重建出钱出力。71%的受访者反对因灾区重建而增加财政负担。由于重灾区依然存在核辐射,多数人不愿前往核辐射地区协助重建工作。在福岛、宫城和岩手县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的建设招标中,23%的工程项目无人问津。
发生事故的核电站1—3号机组每天还在产生300吨需要处理的核污水。东京电力公司提出的解决方案,要么还在试验阶段,要么漏洞百出
上个月,东京电力公司宣布,已经完成了对储存在核电站厂房储水罐内的高浓度核污水的“处理”。然而发生事故的核电站1—3号机组每天还在产生300吨需要处理的核污水。东电提出的冻土壁、多功能去污染设备等解决方案,要么还在试验阶段,要么漏洞百出。东电只能时不时向公众“道歉”:因“误操作”,导致核污水排入大海。
日本政府提出,对5.5万名“居住限制区域”和“避难指示解除准备区域”居民的赔偿工作将在2017年末结束。然而,众多灾民对基本生活保障及核辐射危害仍然顾虑重重,无法做出“回还是不回”的决定。对他们来说,回家的路依然漫长。九州大学研究生院教授吉冈齐认为,年迈、残疾以及无力再走上自立之路的灾民不在少数,一刀切取消补偿,可以说是抛弃了这些人。
虽然政府规定不许过夜,但还是有14个村民熬不住避难生活的诸多不便,偷偷跑了回来。菅野告诉记者,支撑他回到家乡的是父亲在田里耕作的背影。事故发生后,政府下令不准触碰土地、待在家里不要外出,但父亲仍然习惯性地跑去后院伺弄蔬菜。那一刻他明白了土地对农民的意义。菅野仍在重建的路上坚持,但他知道,回到过去的生活已不可能,更不清楚明天会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