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景阳钟》获好评 整理改编传统戏的新思路
摘要:上海昆剧院演出的《景阳钟》获得很好的评价。其实,原作的力量并不止于对封建帝王崇祯的同情,更重要的是原作者借崇祯之死所寄托的明朝亡国之巨痛,这种痛苦是明末清初文人士族集体的痛苦和自责。上海昆剧院追求艺术上的精益求精,走的是以作品的精粹化来获得永恒艺术魅力的经典化道路,不厌其烦地整理传统戏并追求极致。
原标题:整理改编传统戏的新思路(新作速览)
上海昆剧院演出的《景阳钟》获得很好的评价。它开拓了整理改编传统戏的新途径,或者说,说明了不同时代背景下人们对传统文化艺术的审视与认识可以更新,其经验值得研究和总结。《景阳钟》改编自传统戏《铁冠图》,虽然曾在清末民初、抗战期间多次盛演,成为一种民族反抗外族统治或入侵的社会心理、族群情感的表达,但因涉及对崇祯和李自成的评价,解放初期被列为“禁戏”,从此尘封绝世。但是演过、看过它的人却都难以忘怀,尤其“撞钟”“分宫”数出,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昆曲《景阳钟》编剧周长赋充分尊重和保留原剧的艺术精华,同时慎重而有力地重新塑造崇祯。剧本既着重增加了崇祯刚愎自用、生性多疑给国家带来深重灾难的一面,使该戏更具有历史辩证性和批判力量,又谨慎保留但适度削弱崇祯宵衣旰食、勤政廉政的一面,以加深悲剧的情感基调,也使得精美的传统表演和音乐有所附丽。
其实,原作的力量并不止于对封建帝王崇祯的同情,更重要的是原作者借崇祯之死所寄托的明朝亡国之巨痛,这种痛苦是明末清初文人士族集体的痛苦和自责。无论对现实多么绝望,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历代中国人的精神生命应当是与国家、民族利益相一致的,这是匹夫之责,是生命的底线,也是最基本的精神立场。但是明末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戏通过崇祯的孤独无助,客观展示了众人亡国之时的袖手旁观,以及自责和无可补救之痛,并且延续为类似“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反复震荡的痛定之痛。崇祯作为亡国之君, 他众叛亲离到成为孤家寡人,但还是义无反顾地与国家共存亡,并且留下他表露内心真实情感的遗言。他的死所表达的自责、自罚以及失败、失望,让当时及后来的文人士大夫震惊、震撼和疼痛。封建帝王固然是具体的个人,但他同时又是一个国家的象征,其尊严是一个国家、民族的尊严。所以,崇祯之死有了一种国家、民族尊严蒙羞与疼痛之感。该剧是把崇祯当作我们历史文化的一部分,当作民族血肉相连的一分子来看待,所以产生的疼痛是血缘之痛。这种感受和认识,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有关崇祯的作品所没有的,但却是历史上那个时代真实的感受和情感,对此,我们应该尊敬、珍惜并思考,这是先人思想和情感的集体积累,是民族、历史的文化果实。
中国传统艺术或者说艺术传统,除了“赋”,还有“比”“兴”,即作品是作者表达思想情感的载体。《景阳钟》理解并且领会了这种历史文化情感。传统戏的整理改编经过上世纪“化腐朽为神奇”的批判阶段、颠覆阶段、重造阶段,如今进入了温故知新、返本开新的复兴与传承阶段,整理改编者有了对文化传承的敬畏和自觉意识。《景阳钟》的改编,是比较鲜明地体现这种阶段更迭的例子。它不仅精心保留了原作艺术上的精华,而且对内容条分缕析,在有分寸地保留了崇祯之死的悲剧感的同时,充分保留并强调原作者所表现的亡国之痛的集体情感,把崇祯形象沿着原作者的情感进行符合历史的深化或者说复原,从而使同情蕴含了深刻、客观的反思与批判,同时又不破坏同情所赋予艺术形式的内在魅力。从对历史的一味批判、否定到有条件的理解和接受,《景阳钟》传递的是对历史和传统剧目从政治立场到文化立场的视角转换,这是它给我们带来的最新鲜的感受与认识。
上海昆剧院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剧团。它有传统、有积累、有境界、有追求,自信自觉,沉着大气。尤其一批老艺术家“人书俱老”,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举重若轻,俯仰自如,年轻一代也已渐成气象,更令人赞叹的是演员们不仅自有所成,而且传承着剧团的艺术积淀。上海昆剧院追求艺术上的精益求精,走的是以作品的精粹化来获得永恒艺术魅力的经典化道路,不厌其烦地整理传统戏并追求极致。老戏能做到老而弥坚、老而弥新,能做出境界、做进深处,个人包括时代的新东西也就出来了,即老话说的温故知新、返本开新。我有时甚至会有一种错觉,认为上海昆剧院即使不排新创剧目,也不会落后。他们讲修养、讲根基、讲来历,讲临帖摹碑的功力,技可载道,艺到至境则可不朽。
《 人民日报 》( 2015年11月17日 1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