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省档案馆藏日侵华档案10万卷 仅公布89件(图)
4月30日,吉林省档案馆库房内,赵玉洁展示一册档案,库房内恒温恒湿,每天都会有例行的安全检查。新京报记者 卢美慧 摄
■ 对话人物
赵玉洁
49岁,吉林省档案馆研究馆员,参加工作24年,是吉林省档案馆最早的日语专业人员之一,全面参与了侵华日军档案的收集、整理、翻译、研究工作。
■ 对话动机
4月25日,吉林省档案馆公布了89件日军侵华战争期间遗留的档案,涉及南京大屠杀、强征“慰安妇”、关东宪兵队向731“特别移送”、奴役劳工、日军暴行、对中国东北实施移民侵略、镇压东北抗日联军、审讯和虐待英美战俘等内容。
从1953年11月发现这批档案,到今天其中的89件公之于众。档案馆的几代人对这批90%用古日文写就的,经历焚烧、水浸、深埋的档案修复、整理。日军曾大范围建立慰安所、强征慰安妇的数据支撑;伪满中央银行电话记录涉及国家行为的“采购慰安妇资金”,这些史实在61年后得以“发声”。
公布
100000:89
新京报:档案公布期间,很多人都会提到“冰山一角”,这次公布的数据,和馆藏资料总量的比例是怎样的?
赵玉洁:现存于吉林省档案馆内的日本侵华档案共有10万多卷(件),这次公布档案是89件,10万比89,公布的这个数字真是冰山一角。
新京报:10万多卷馆藏资料,为什么会想到率先公布这89件档案?
赵玉洁:研究有先后,这89件是现阶段整理出的,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明日军罪行的档案资料。
新京报:本次公布的档案分了不同的主题,是源于哪些考量?
赵玉洁:2012年8月开始,馆内组织人力对这些档案系统翻译、解读,专门成立了南京大屠杀、“慰安妇”、“731”部队及强征劳工等14个课题组。经过20个月的攻坚战,才有了本次的公布。
新京报:网上有声音说,公布得太少了,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公布得太迟了?
赵玉洁:是啊,网友很关注,日本侵华这段历史是我们整个国家的隐痛所在,大家着急是有道理的。但亲历这座“冰山”的开发,我心里最清楚,公布出来这部分档案是多么不容易。
修复
新京报:“冰山”是怎么开发出来的?
赵玉洁:据考证,1953年被发现时,档案已在地下埋了8年,此前经历过焚毁,来不及烧的会被埋在地下。期间经历水浸、虫咬,档案的物理特性都非常脆弱,很多纸张黏在一起,成了“档案砖”,根本不具备研究条件、急需修复。
新京报:修复的过程漫长而艰难?
赵玉洁:是的,档案被发现后,最先由老一辈的档案人做抢救和修补,把黏在一起的纸用特殊方法分离,然后拿镊子、胶水一页页粘到白纸上,再装订。最重要的是,还要根据大致的内容分门别类,工程浩大。之后这批档案交由公安部门保管。1982年才被移交给吉林省档案馆,开始系统性管理和研究。
新京报:工程量大到什么程度?
赵玉洁:我们做过推算,依靠档案馆现有的翻译力量,全部完成这10万卷(件)档案的翻译,50名翻译连续工作也要翻译70多年。
新京报:翻译上也遇到难题了?
赵玉洁:这个就更让人头疼。公布的这10多卷档案有90%是用古日语写成,跟现代日语的区别非常大,加上当时长春是伪满洲国“首都”,里面又掺杂了一些古汉语的公文写作体例,所以即使是日语专业人员,有的内容看起来都跟天书一样。
压力
新京报:除了技术上的压力,精神上也要承担很多?
赵玉洁:是的,我们这代人是听着抗日战争的故事长大的,特别在东北,听老辈人讲起来,受的那些罪就大了。但听故事和做研究是两码事,翻着档案,那些杀戮的场景直愣愣戳你的眼睛,这种折磨外人体会不到。
新京报:档案里的很多话都让你印象深刻吧?
赵玉洁:档案里写,“我(拿刀)挑起那人的身体,他手脚都在抖”、“用刀一下一下刺对方,就跟切豆腐一样”(南京大屠杀中日军自述细节),看着这些,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刷地就流下来了。
新京报:描写的场面会刺激人的情绪。
赵玉洁:不全是场面。档案中更多的是公文、报告式的,同样也会刺激你。
比如这次公布档案之一,1938年2月侵华日军《关于南京宪兵队辖区治安恢复状况的调查报告(通牒)》,档案中第十一项“各地慰安设施情况”记载,南京市“慰安妇”与日军兵员的比例数是1∶178,下关甚至是1∶200,镇江十日内利用慰安所的日军官兵达5734人。看着这些冷冰冰的数字,你去想当时的女人们,就会特别压抑。
新京报:这种压抑在当时会影响你和同事的生活吗?
赵玉洁:集中做翻译的那几年,有段时间我一直做噩梦,梦里我一直跑,后面的日军挥着军刀就来了,我躲不及,刀砍下来,人就醒了,吓出一身汗。
好多年轻姑娘刚来做档案工作,根本没法承担这些,不少人都抑郁。大家在办公室都不说话,吃饭睡觉都受影响。
新京报:如何排解呢?
赵玉洁:自己调节呗,不然怎么办。我在馆里呆了20多年,只能不断跟自己说“这是你的工作,职业一点。”大家平时也互相鼓励,多组织活动多聊天,慢慢就习惯了。
史实
“心里总憋着一口气”
新京报:现在公布了一部分,心里会轻松一些吗?
赵玉洁:一年零八个月,馆内大多数人都是连轴转,几乎没有休息日。修复、分类、保存、研究,几代人的接力才得以让这部分档案为世人知晓,从这方面说心里是轻松一些的。但另一方面,心里很沉重。
新京报:怎么理解另一方面的沉重?
赵玉洁:纵观人类历史,侵华日军当年的暴行都是挑战人类文明底线的。那么多无辜百姓在战争中被屠戮、凌辱,很多甚至以游戏、比赛、做实验的形式,生命能够不被尊重到如此程度,这难道不该忏悔、反思吗?
新京报:可日本政府有些位高权重的人士至今还在否认南京大屠杀。
赵玉洁:日本人为了否认南京大屠杀,就谎称南京战前人口只有20万,这次公布的一份档案中,就有反映日军攻占南京前南京市(不含下关)有100万人口的史实。
新京报:心里会憋着一口气。
赵玉洁:嗯。捧着档案总会琢磨,“这是你日本人自己的档案,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为什么不承认?”
新京报:有人说档案工作是对历史负责,是面向过去的,但你们还要面对当下。
赵玉洁:是这样,要是研究古代史,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但日本侵华战争这段历史,并没停止在过去的那个点。看这些受害者的苦难仍在持续,对我们的现实研究是有影响的。
责任
新京报:做研究时,会想到工作可能会和现实事件发生联系吗?
赵玉洁:当然会,“慰安妇”、“731”细菌战受害者等等,这些群体几十年中一直试图向日本政府讨公道,但是索赔、诉讼几乎没一例成功的。
新京报:做研究的时候会想“要是能帮助他们就好了。”
赵玉洁:嗯,日本一直对“慰安妇”问题遮遮掩掩,这次公布的档案中有一则伪满中央银行电话记录,其中明确指明涉及的资金为“采购慰安妇资金”,这就证明了日军实施“慰安妇”制度是受国家财政支持的,是国家行为。
新京报:这成了你工作的一种驱动力?
赵玉洁:我们公布这些档案,可能对慰安妇受害者的起诉、索赔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所以会感觉有沉甸甸的担子在肩上,总想着“多发现一些无可辩驳的就好了”。
新京报:这也是89件档案公布的意义?
赵玉洁:不光如此,70多年前那场战争如今还在方方面面影响着两个国家,许多亲历者和受害者尚在人间,但日本政府一直在混淆视听,拒不承认当年罪行,这批档案能出来,最大的意义就是驳斥了这种行为。
新京报:在你心里,档案不光是档案?
赵玉洁:不只是档案,它们是证据,是真相。( 卢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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