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白先勇的“牡丹情缘”:生怕稍有不慎会损害昆曲美名
图为吴冠中拙政园素描和高马得所绘昆曲人物。
对于昆曲,近十年可以称得上“黄金时代”。从2001年被列入世界首批非遗名录,到逐渐打开市场,昆曲正远离“博物馆艺术”阶段,逐步实现活态传承。政策与市场,都为昆曲提供了时代的机遇。那么,昆曲的下一步应迈向何方?作为诸多探索中的一种,青春版《牡丹亭》制作人白先勇的尝试,或许能为我们提供参考。
——编者
青春版《牡丹亭》,到今天已经走过了10年。在这段岁月中,许多人在不止一个场合问过我:作为一个作家,你是怎么跟昆曲“搅”到一起去的?
我跟昆曲的渊源其实很早就开始了。我10岁的时候,在上海大剧院看到了梅兰芳和俞振飞演出的昆曲。那是战后梅兰芳第一次从香港回到大陆演戏。我想,也许上天在那个时候已经安排好了:那一晚,他们演的就是《牡丹亭》中的一折《游园惊梦》。我一生中的“牡丹情缘”就此结下,直到今天。
后来,我其实很少有机会看昆曲了,在台湾虽然也有昆曲演出,但那只是一些曲社活动。直到1987年,时隔39年后我又一次回到上海。机缘巧合的是,在那段时间,上海昆剧团正上演全本的《长生殿》。“文革”十年昆曲是被禁了的,我以为它已经消失了,没想到还能在舞台上大放光芒。演出结束,我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观众走光了我还在鼓掌。我想,这么了不得的一种艺术,怎么可以让它衰微下去?不过,当时也还只是一动念,没想到日后我真会去为昆曲“卖命”。
上世纪90年代以后,昆曲开始走下坡路,第一线的演员慢慢老去、退休,演员队伍也出现了断层。我这才意识到:这种艺术真的危险了。因此,2000年的时候,当我从心脏病手术中幸运地挺了过来,就开始想:上天让我活下来,可能是要我再做一点有用的事情。于是,我决定尽我的余生,为昆曲的传承做点什么。
从那以后,在很多人的共同努力下,有了青春版《牡丹亭》。
与苏州昆剧院的缘分,也是由此结下——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员班底,都是苏州昆剧院小兰花班的成员。苏州是昆曲的故乡,有昆曲生长的土壤,从这里寻找演员是最合适不过的。那时,我就曾经提出建议:苏州昆剧院应该不仅仅是一个剧团,而是要兼具演出、传承、宣传、展示等功能于一体。昆曲是“百戏之祖”,是中国戏曲艺术最重要的品牌,我们也应该有这样的野心和信心:以后外国人来中国,都要到苏州看一场昆曲,就好像人们到英国,都要到斯特拉特福小镇看一场莎士比亚的话剧。
让人欣慰的是,2014年12月,苏州昆剧院新院建筑终于落成了。像我当初建议的那样,不仅包括了剧场、传习所,还囊括了关于昆曲的摄影展、书吧、服装与乐器体验空间等。“硬件”可以说比十年前好多了,希望“软件”也能跟上。
这两年,昆曲的境况确实改善了不少。这是好事,但昆曲界要自爱,千万不能砸了牌子。在青春版《牡丹亭》的200场巡演中,每一场我都当成第一场来演,直到最后一场还在修正——因为艺术没有一百分,更因为我一直怀着万分谨慎的心情,生怕稍有不慎会损害昆曲的美名。尤其是在国外演出的时候,更是事关民族文化的体面。对我来说,这简直不是演戏,而像是拿着古青铜器去展览!有人问我,你是怎样让昆曲这样的中国古典艺术成功走出去的?我的答案是:用最专业的态度,把最好的东西拿给别人看。
昆曲的美学品格,无疑已经达到了世界水平,也获得了一定的国际知名度,我们应该乘胜追击,继续扩大海外影响力。当然,海外演出需要很大的开销,青春版《牡丹亭》在美国的巡演,就是募到了100万美元才得以成行。10年来,我为昆曲已经募款3000多万元,用于演出和在北京大学开昆曲课等等。我很欣慰地看到,当年播下的种子正在开花结果。
我个人的努力终究有限。在这方面,我希望政府以及社会各界人士能够共同承担起责任。我认为现在的重视也还不够。昆曲这座宝库,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抢救。比如音乐,我呼吁音乐界先把昆曲的音乐研究出来,我们不妨把精力和热情从西方音乐中分一些回来。不知己,怎能知彼?不懂自己的文化,怎么理解别人的文化?学了也只是皮毛。我们应该先“固本”,先从继承发扬自己的传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