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知青忆下乡挖大渠:为减轻压力挑横担颈椎压成S形
核心提示:我的颈椎早就成了S形,影像片子留在一家医院做教学用,可能像我这种颈椎病比较少见。
本文摘自:《中老年时报》2013年12月20日8版,作者:艾英,原题为:《牧人的眼光》
我曾对下乡牧区的知青,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牧马放羊比干农活轻松多了。
在后套,挖大渠、割麦子都是苦重的营生,当地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女人怕的坐月子,男人怕的割麦子。——因后套种的是春小麦,所以割麦子一般在公历7月份,正热,蚊虫也多,加上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弯下腰就没有直起来的时候,难怪老乡都称自己是受苦人。我记得当时总幻想若能用收割机代替镰刀,就差不多到共产主义了。挖大渠更累,后套是黄河水浇地,每年都要清淤。一百几十斤的担子要从渠里挑到堤坡上,那时候年龄小,担子压得肩膀生疼,为减轻压力,只好将担子横挑,即两个肩膀连同脖颈共担重负。我的颈椎早就成了S形,影像片子留在一家医院做教学用,可能像我这种颈椎病比较少见。——而牧区,则没有如此苦重的农活,他们前晌把羊群放出去,后晌再把羊群赶回来。如此而已。
但是,在乌兰察布的杜尔伯特草原,我却领略了牧区知青的过人之处。我同几位老知青一起目测过远处的羊群,那是放牧中的羊群,不停地跑动,我只能数个大概,估计得有四五百只。因我们村的羊群就是这个数,多少有些印象。而放过三年羊的知青于大哥说这群羊是392只,另一位放过八年羊的女知青三金则说是386只。待羊倌把那群羊赶过来,我们上前核实羊群的数量,羊倌说这群羊共388只。也就是说,放过八年羊的三金误差仅两只,放过三年羊的于大哥误差4只,没放过羊的我就别提了,根本不入流。看来,放羊的年头越长,对羊群数目的目测越是精准。
这就是牧人的眼光。
牧人的眼光,当然不仅仅局限于数羊。因为没有障碍,没有边界,牧人的眼光可以穿越地平线;只有在草原,视域才会如此开阔,天地才会如此辽远。
有一年,我在呼伦贝尔草原涉过一片沼泽寻访克鲁伦河。向导是位名叫苏易勒的蒙族汉子,苏易勒说这片沼泽地约有二三里,然而走了很长时间,五六里路总有了,却仍然没有走到河边。当我质疑这段“二三里”的距离时,憨厚的苏易勒竟然说,他指的是“马里”。我头一次听这个名词,所以颇为错愕,我知道华里、公里、海里,“马里”则是前所未闻。草原上真的是以“马里”来测量距离吗?我当时很怀疑,但觉得只有一面之交的苏易勒不会打诳语。我后来还向曾在牧区下过乡的知青求证,是否有“马里”之说?回答是否定的,他们从未听说过“马里”。莫非,苏易勒跟我开了个玩笑?在憨厚凝重的表情下,我竟然一点没有察觉,由此领教了这种牧人式的自嘲或冷幽默。
然而,当我后来以一个牧人的姿态颠簸于马背之上,徜徉于草海之间,大漠熏风迎面刮过之时,忽然领悟到,在茫茫草原上那种语境下,“马里”的自然和贴切,于是便没有了吹毛求疵的疑惑。忽然想起古人有“一箭之地”的说法,那么一匹马跑多远是一“马里”呢?不得而知。天之遥,地之阔,我想“马里”应该是一种恢宏的丈量,是原生态的测量方法,不会精细到尺寸之间。放大的“马里”是牧人的眼光。
过去,牧人逐水草而居,随羊群而迁徙,整天不见一个人影。所以,即便见到陌生人,牧人的眼光也满含着亲切与问候。热情是牧人眼光里的内容,是骨子里的东西,像是与生俱来。
我曾在杜尔伯特草原牧民的蒙古包里借宿。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他们招待客人的方式与众不同,进门落座之后,我所期待的奶茶并没有端上来,而是敬了一碗自酿的马奶酒。须知,这是在一场蒙古人的酒宴刚刚结束之后,我正处于醉眼朦胧的状态。但年轻的牧人捧着马奶酒,坚定地站在我面前,眼光里充满了信赖,让人无法推却。因为却之不恭。倘若推辞说我已喝过酒或者喝不了啥的,那就太酸腐、太娘娘腔、太不合时宜了。此时此刻,在这个蒙古包里,没有不喝酒的理由,喝不下去也得喝,此乃草原规则。当然,这是我的理解。“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浓烈的酒香洋溢着牧人的淳朴。我虽不胜酒力,却也一饮而尽,秀一把豪爽。然后,在草原之夜,在眩晕和迷蒙中,听他们唱民歌。年轻的牧人拉起马头琴,他的妻子伴着琴声轻轻吟唱。蒙语的,真正的原生态。我听不懂词儿,但我能读懂他们的眼光。那眼光,内涵着茫茫大草原。
或许是这个原因,便总喜欢到草原,去感受牧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