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至性汤显祖
□吴黎宏
真情可以冲破一切禁锢,可以上天入地,可以穿越阴阳,可以起死回生。在世风浮华、人心浮躁、真情荒芜的年代,还有多少人会相信:真情具有如此神奇而强大的力量?但四百年前的汤显祖,相信真情的力量。他在《牡丹亭记题词》中写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至也。”汤显祖把“情至”当作宗教来膜拜。在他眼里,真情的力量甚为巨大。
我了解汤显祖,从读他的《牡丹亭》开始。那时刚进大学中文系,正是钟情善感的年华。当我第一次读到“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的佳句时,年轻敏感的心不禁激灵了一下:原来古今年轻人的青春都一样美好而伤感。读完整本《牡丹亭》,我像初尝烈酒一样沉醉,又像触电一般心中满是电光火石。不仅为他文辞的清丽优美和剧情的婉曲奇幻所折服,更为杜丽娘因梦生情,伤情而死,起死回生,终与柳梦梅永结同心的痴情而感动,对美妙爱情的憧憬和美好人生的向往开始在心间升腾。
《牡丹亭》是汤显祖“情至”主义的千古绝唱,它给予爱情最高的礼赞:爱情可以超越生死,冲破礼教,感动冥府与朝廷,取得最后胜利。《牡丹亭》问世之后,不知感动了古今多少痴男怨女,无数青春少女感同身受。有伶人在演出时悲恸气绝;有女子读此曲忧郁而死。正所谓“感人心者,莫先乎情!”
至情之人方有至情之文。据汤显祖自述,《临川四梦》的创作是“为情所使”,是“因情成梦,因梦成戏”。在梦里,有汤显祖对至情的呼唤、对真情的追求、对爱情的赞美;更有对丑恶官场的鞭挞,对封建伪善的揭露,对荣华富贵的厌倦。“四梦”不只是一系列五彩缤纷、清丽凄婉的梦境,更是一组组生动可感的人生群像,一幕幕纷繁复杂的社会景象。数百年来,它不知令多少人在颠倒的现实与虚幻中流连忘返,在那亦真亦幻、似醒非醒的情境中感叹唏嘘。
至情之人才有超乎常人的敏锐。汤显祖看到了明朝专制统治的日渐式微,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扭曲,勇敢地亮出了“情至”的大旗来反抗。他主张顺应人的自然天性,表现人的自然情感和欲望,把时代的感受、深邃的哲理和飞腾的想象,融汇成奔涌的诗意,抒发对现实的愤懑和理想的憧憬,向禁锢人思想情感的程朱理学发起冲击。他反抗的态度激进猛烈,甚至不留回旋的余地。他说:“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
至情者多至性,汤显祖的情操如冰雪般清白无尘,性格如磐石般刚正不阿。他在《寄李孺德》信中自勉道:“吾辈初入仕途,眼宜大,骨宜劲,心宜平。”在《与无去上人》信中提出:“不乱财,手香;不淫色,体香;不诳讼,口香;不嫉害,心香。常奉四香戒,于世得安乐。”他提倡的“三宜”和“四香戒”,是举世恶浊的晚明时代的一缕清风,是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清香。唯有秉性耿直、情操高尚、志存高远者才能有斯言,并力行之。
至情至性的汤显祖,原本不宜踏进风波诡谲的仕途,因为他太刚正、太诚实、太追求完美,眼睛里揉不进沙子,不讲真话就如鱼鲠于喉。首辅高官有意拉拢,他却不肯阿谀攀附,不愿同恶势力同流合污。对朝政的积弊和官场的腐败,他直言相陈,毫不顾忌朝廷的震怒和群臣的恼怒,置个人的生死安危于不顾,被人称为“狂奴”。在人身依附严重的封建官场,像汤显祖这样敢于坚持自我的人,屡屡被贬、谪迁远地也就在所难免。
他在遂昌知县任上政绩卓著,深得民心,但委身于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的官场,对一个至情至性、嫉恶如仇的人来说,那无疑是受罪受苦。在看清朝廷的昏聩和官场的污浊之后,他下决心弃官归里。人最痛苦的是梦醒后无路可走,他在绝望里彷徨、痛苦里挣扎之余,努力寻求超越自己的路径。他只有在纸上挥洒他的才情,在玉茗堂演绎他的梦,反刍自己的人生,表达对人世的体察与感悟,把一生的真情、抱负、痛苦和愤慨凝结于笔端,化作了瑰丽奇幻的《临川四梦》。
汤显祖的一生,就是一串璀璨多彩的梦;汤显祖的一生,就是一部凄婉动人的情史。赣抚大地因养育了他,而变得更加钟灵毓秀;抚河因哺育了他,而多了流不尽的情愫与灵气;中华传统文化因为他的贡献,凭添了一道闪耀历史星空的光芒。
斗转星移,世纪更递,赣抚大地虽然历经沧桑,抚河水也曾无数次涨涨落落,但是汤显祖作为世界文化名人的英名不会磨灭,他将与日同辉,与月同光!今天,家乡建起了规模宏大的汤显祖大剧院,由台湾作家白先勇改编的青春版《牡丹亭》在此精彩上演,偌大的剧场座无虚席,不少年轻人感动得泪流满面。真情的力量可以穿越古今。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生生而不灭,由情不灭故。情是生命的种子,生命是情的花朵。情是人间的纽带,能让天涯变比邻,能让心与心相通。真情的力量无与伦比,可以创造无数的人间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