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王后人谈三井公司赔偿:祖父为索赔21年没回家
新闻回放
中威船案
4月19日,上海海事法院依法扣押了商船三井株式会社所有的、停泊于浙江省舟山市嵊泗马迹山港的“BAOSTEEL EMOTION”货轮。
1988年12月30日,原告陈震、陈春等为与被告日本海运株式会社(现为商船三井株式会社)定期租船合同欠款及侵权赔偿纠纷一案(“中威船案”)向上海海事法院提起诉讼,追索“顺丰”轮、“新太平”轮船舶租金及经济损失。上海海事法院对该案进行公开审理,2007年12月7日作出判决,被告商船三井株式会社支付及,作为赔偿原告陈震、陈春“顺丰”轮和“新太平”轮租金、营运损失、船舶损失及孳息2916477260.80日元。2010年8月6日,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维持原判的终审判决。2010年12月23日,最高法裁定驳回被告的再审申请。
上述案件是一起涉外商事案件,该案判决生效后,原告方依据法律规定,向上海海事法院提出强制执行申请,要求被告履行判决确定的支付和赔偿义务,依法支付迟延履行期间的债务利息。
上海海事法院于2011年12月28日依法向被执行人商船三井株式会社发出《执行通知书》。其间,双方当事人曾多次进行和解协商未果。为此,上海海事法院依法对被执行人所有的“BAOSTEEL EMOTION”轮予以扣押。
如商船三井株式会社仍拒不履行义务,法院将依法处理被扣押的船舶。
据新华社
“这场家族索赔案就像愚公移山一样,一点一点地做,总有成功的一天。”搬了将近一个世纪,船王一家终于搬动了这座沉重的山。
4月20日,宁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1969年出生的陈中威捧着父亲陈春的骨灰盒,眼泪默默地顺着脸颊淌下来。他对着骨灰盒轻声说着话:“爸爸,你放心吧,法院已经强制执行了。”安葬完父亲,陈中威和其他30多位陈家人发现,下了一天的雨停了,阳光从云缝中透了出来。
在离这块新墓地不远的地方,就是中国第一代“船王”、陈中威的曾祖父陈顺通的墓地。7年前,当时还在世的陈春,拿到“中威船案”胜诉的一审判决书,他立刻带着判决书回到宁波,在父亲和祖父的墓地前,老泪纵横地告祭家翁。
打赢船案,拿回属于陈家的产业,仿佛是这个家族这个姓氏最重要的使命。到陈中威这一代,已然是第四代。陈中威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来源于曾祖父陈顺通创办的“中威轮船公司”。这位曾经的数学老师,在父亲陈春两年前去世后,选择了辞去工作,接下对日索赔的接力棒。
“我们生下来就好像背负了这个责任。”4月21日,在上海海事法院正式执行判决,扣押日本商船后,在父亲陈春下葬后的第二天,船王第四代陈中威接受了成都商报记者独家专访,讲述这个家族77年索赔路上不为人知的故事。
讨船
家族使命催生“我的名字”
在陈中威的名片上,印着“中威联合体有限公司”。联合体企业包含的第一个就是目前早已没有船运业务的成立于1930年的中威轮船公司。轮船公司当年的标志———一面写着“cw”的旗帜醒目地印在名片上。“中威”,就像是“船王”陈顺通这个家族念念不忘浸入血脉的烙印。
“我的名字,就是为了纪念(中威)这个公司而起的。”陈中威如此评价自己的名字。陈中威出生的1969年,祖父陈恰群正在日本为索赔那两艘在1937年被日本公司租借后却“一去不还”的轮船奔走着。1967年,日本东京简易裁判所调停中威公司和日本政府的民事纠纷,但日本政府拒绝赔偿。陈恰群在之后准备正式起诉日本政府。此时,家族中的第四代长子陈中威出生了。陈中威的外太公钱远声认为,陈中威属鸡,“雄鸡一啼天下白,一定会带来好运的。”而陈恰群在当时的书信中告知上海的家人,轮船索赔之事好像有眉目了。“旧的中威要复兴,新的中威诞生了,这个孩子就叫中威吧。”钱远声于是为这个刚出生的孩子起名“中威”。
“这种家族责任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陈中威说,小时候觉得自己的名字有点奇怪,和曾祖父的公司名字是一样的。而家人们总会说,曾祖父开的这家轮船公司,被日本公司借去了两艘船一直没有还。祖父陈恰群正在中国香港、向日本追讨索赔。“我们总会把轮船要回来的。”彼时,年幼的陈中威牢牢地记住了自己名字的含义。
分离
为索赔 “祖父21年没回来”
1958年,陈中威的祖父陈恰群上海迁居中国香港,并重新注册中威轮船公司。此时,陈恰群最小的儿子陈平刚刚满一岁,他的母亲、妻子、孩子都在上海。而陈恰群的选择是,离开家人去完成父亲的遗命。“他21年都没有回来,和家人全靠书信往来。”
“我最近的工作大有进展,故告之……”陈中威小时候,经常看到父亲陈春收到祖父寄来的信件。有时,他自己也会收到祖父写给他的信,信封上端正地写着“陈中威先生启”,信纸还保留旧时的习惯,从右到左,竖排排开。父亲告诉他,祖父是家族的大英雄,留在内地他根本无法完成家族的遗命打官司。到1979年陈恰群终于可以到上海时,他仅仅和陈春就通了上千封信件,每封信几乎都会围绕着一个字———船。
陈中威说,父亲陈春经常和祖父讨论船案案情。父亲甚至在70年代拜上海一位出名的大律师为师,反复钻研案情。祖父觉得这个儿子很能干,也能在船案中帮上忙。1979年,当陈恰群回上海时,就将陈春带去了中国香港,之后陈中威及母亲、弟弟也都迁居过去。当时,恰逢陈恰群在日本打了10年官司败诉,为了能在国内重新启动官司,陈春花了三五年时间组建了一个56人的律师团。
而在陈家第三代人中,并不只是长子陈震和次子陈春扛起责任。年纪最小的陈平,在80年代赴日留学,学习日文。陈平的哥哥陈风也曾赴日留学。陈平告诉成都商报记者,父亲是希望他们能多学习语言和日本文化,为家族官司尽一点力量。“这叫各尽其责。”
遗物
租船合同是“最不能丢的宝贝”
上世纪40年代,陈顺通在讨船未果后又获悉两艘船已经在战争中沉没,他一病不起。陈顺通当时罹患癌症,明白自己时日无多,在1949年8月8日定下遗嘱,把“讨船”交给了长子陈恰群。
除了责任,交到陈恰群手中的还有1936年陈顺通和日本大同海运株式会社的一份租船合同。从那时起,这份租船合同,就是陈家人最重要也是最珍贵的物品。
陈恰群1958年离开上海迁居香港,也因此,这份珍贵的租船合同以及其他重要的原始文件得以完整保留。陈中威告诉成都商报记者,租船合同就好像家族的命根子一样。也因为保留好了这份租船合同,祖父陈恰群才得以在1970年到日本东京地方法院正式起诉日本政府。
在日本奔波十多年,花费60万美金打官司的陈恰群肝肠寸断。为了履行家族责任,陈恰群变卖了家中很多珍贵的古董,而公司收益也大多花在了打官司上。1985年,陈恰群积劳成疾,67岁时不幸中风。
尽管这场官司陷入困局,但陈恰群把希望放到了儿子陈震和陈春身上。中风之后,陈恰群立下遗嘱,要求陈震和陈春代替他继续索赔。遗嘱中写得清清楚楚,官司打赢之后次子陈春要重新组建真正的中威轮船公司,恢复祖业船运。索赔款中大部分应用于家族事业,其余的赔款应照顾好陈家的兄弟姐妹。
1988年12月31日,陈春和陈震向上海海事法院起诉。1991年8月15日,该案第一次开庭。那一天,陈恰群的儿子们都去了,但他却因为中风没能出庭。陈恰群未能等到结果,于1992年4月撒手人寰。陈中威说,祖父在香港去世,临走前,父亲陈春和伯父陈震陪着他。当时,祖父紧握拳头,已经无法说出话来。“他就想打赢官司出一口气,希望儿子们帮他出这口气。他和曾祖父一样是在愤愤不平中离开的。”
那份租船合同,就像接力棒一样交到了陈春手中。陈家第三代终于等到了一个索赔成功的结果。在陈顺通和陈恰群的墓前,陈春原本许诺,这个家族使命一定会在自己这一代画上句号,拿到赔偿……
“这份租船合同,现在放在中国香港的保险柜里,是我们家这么多年最不能丢的宝贝。”陈中威低下头,拿出钱包中和父亲的合影照片,细细端详。
船王第四代的选择
完成了家族使命
“我还会回去教书”
“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第二天起来有什么事情在等待你。”两年前的3月,陈中威无意中告诉女儿这样一句话。当天,他在香港接到了一个来自上海的电话:“父亲去世。”这四个字就好像电击棒一样打得他头皮发麻。
2012年3月,陈春因为突发心梗在上海去世。父亲去世,给陈中威这个原本普通的数学老师出了一道选择题———是继续过简单的老师生活,一家四口过着平常的日子,还是接下父亲的接力棒,继续扛下家族的使命?
“我师范学院毕业,本来在学校教书,之前并没有想过要去父亲的公司帮忙。”陈中威原本的兴趣就是当老师。父亲突然离世,家族的索赔案虽然大局已定,但判决何时执行、索赔款何时拿到却尚无日期。
在家族的紧急会议上,包括伯父陈震在内的长辈认为,陈中威是第四代中的长子,也一直了解船案,而且名字中又有“中威”,应该承接责任,负责之后的索赔。于是,家族的接力棒交到了陈中威手中。
“我小时候总是看到父亲书桌上有一大堆各种案卷资料,父亲总是很忙,经常看不到他。”陈中威自责。在陈春去世前,他并没有太多疾病,但总是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所有有关案件的材料总是自己写。那时,在讨论案情时,他们讨论得更多的是索赔款拿到之后公司应该如何发展,陈春做了很详细的计划。陈中威总认为,父亲一定可以把这起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的索赔案画上圆满的句号,并没有料想这个责任这么快就落到自己肩上。
陈中威选择了“家族使命”。“我喜欢当老师,有朝一日可能还是会回去教书。但是我有这个家族使命,我希望对父亲有交代后再去做自己的事情。”陈中威感慨,这也许就是自己这个姓氏的宿命。
或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半年前,陈中威全家定下了陈春下葬的时间,是4月20日。彼时,距离陈春亲笔写下提交判决强制执行申请已经2年半,何时会执行,陈中威并不知道,只是等待。4月19日晚上,陈中威接到了律师的电话,告诉他法院已经正式扣留日本公司的船。“那种滋味什么都有,激动、复杂、欣慰,太奇妙了。”4月20日,陈家30余口人驱车前往宁波,参加陈春的下葬仪式。在车上,陈中威宣布了这个消息。
冒着小雨,陈中威捧着父亲的骨灰盒,久久的。棺木落下前,陈中威的眼泪一颗颗地淌下来,滴在了骨灰盒上。他终于可以挺着胸膛说:“爸爸,你放心吧,强制执行已经正式执行,我一定会把赔偿追下来,你要放心。”“这个结果晚了,但还是来了。”
回去的路上,太阳出来了。陈中威想起了“愚公移山”四个字。这是陈春之前告诉他的,这场家族索赔案就像愚公移山一样,一点一点地做,总有成功的一天。
搬了将近一个世纪,船王一家终于搬动了这座沉重的山。陈中威告诉成都商报记者,他会完成祖父的遗嘱,“组建中威轮船公司,恢复祖业船运,都将在计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