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茜湄:蝉鸣我心
忽然一天就没有了蝉鸣,消失得那样干净,仿佛这世界从来没有被这种生物侵扰过。有时想想大自然真是神奇,万物生灵总是不请自来,又不请自回,你我它从哪来,最后到哪去?也许是秋雨有些伤感的味道,故人容易产生“悲秋”心理。
秋夜静寂,虫鸣声远,头脑中却浮现出国画大师齐白石的画册名——《可惜无声》,真好听的名字,虽然我不懂欣赏画,却回想起画册里面许多幅有关蝉的作品,此刻就展现在我面前。与蝉相伴的总少不了树枝、蝴蝶、蜻蜓、螳螂,让人不由忆起童年,无声唤有声。童年的蝉鸣声陡然挣扎记忆的老锁,钻入齐白石老先生的画中,蝉鸣我心,心猗阵阵。
蝉,曾经是我和伙伴们童年最好的玩具,把辛苦抓来的蝉先养在火柴盒里,玩得时候先取出用细棉线绑住脖子,再掐短翅膀和腿,然后放在地上和小伙伴们斗蝉,也就是比谁的蝉转圈快。在我们扑在地上拼命叫着“加油”时,蝉转得越快,我们也越兴奋,没人想过蝉是否痛苦。一年暑假,父亲要我背唐诗,《全唐诗》第一首就是虞世南的咏物诗《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看书中的解释说这首诗语义双关,句句告诉我们做官做人应该立身高处,德行高洁,才能说话响亮,声名远播。这种居高致远完全来自人格美的力量,绝非依凭见风使舵,或者什么权势、关节和捧场所能得到的。当时读完此诗,心灵非常震憾,原来蝉还有这样高深的涵义。于是默默地把我藏在火柴盒的、还未曾受我残酷虐待的蝉悄悄放到一棵大杨树上, 从此我再没玩过那个残忍游戏。
在中国人的精神境界里,“蝉‘’通”禅”,虞世南的咏物诗《蝉》不仅使他自己成为初唐名臣之一,也对后世的影响深远。许多关于蝉的诗,都被历代诗人附上自己的个人精神寄托,让许多读过其诗的人深受教育。后来读了日本的《源氏物语》,才知道中国唐文化对日本文化的深远影响,其中之一就是中国的蝉文化同样影响着日本文化。小说中其中一个女性人物“空蝉”,她除了还算端庄、语言温婉外,其实容貌并不出众,却博得了男主人公一生的青睐和尊敬,就因为她有着蝉那样高洁的品行,对男主人公不卑不亢,坚守诱惑,不与其她人同流合污,不屈从于男主人公的色心,男主人公源氏费尽心机三次设计与她幽会,仅给他留下一件蝉蜕——一件外衣后就飞走了,留有余地的思念让男主人公暗暗呵护她一生,所以这名女子得到一个名字叫“空蝉”。当然,还是觉得空蝉的一生有些可惜,这样大度又真正怜香惜玉的好男人实在太少。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这蝉噪声声从初夏到初秋,不管你爱听或不爱听,它们都按自己的生存法则引吭高歌,不按人的意志为转移。电视剧中常见的镜头是皇宫的皇上妃子听见蝉叫,总是很趾高气扬地叫一群宫女太监拿竹秆去打树上的蝉,想想这些人的气势是何等逼人霸道,只许我的丝竹管乐发声,不许一切无干者扰乱我“清修”。 而对于我们普通人而言,心烦意乱时听见蝉鸣影响心绪,心情愉悦时听见蝉鸣是种享受,心意消沉时听见蝉鸣骤增悲伤,但大部分时间我们对外面的蝉鸣声是没有感觉的,因为他们同周围的叫卖声、说话声、机器轰鸣声等等一样都是生活一部分,试想一下,若夏夜里真得万籁俱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会不会像进入了恐怖片的场景?
在明代作家张潮的《幽梦影》中名句“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唉乃声,方不虚此生耳“”在那些淡泊名利的名士看来,听蝉竟然是一种享受,是修心修禅的一种方式。原来所谓噪杂声扰乱人心全在于自己心不宁!庄子说,“顺应自然,你就会开花” 我们只有热爱自然给予我们的一切,才能顺心愉悦地享受生活 。 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哄孩子睡觉时哼过的儿歌, “知了你别叫,宝贝睡午觉,阿姨轻轻摇……宝贝睡着了,阿姨微微笑”。这仿佛是孩子人生中的第一支歌,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这歌叫什么名字。这又何妨,歌声中、蝉声里孩子做起了甜美的梦!我们都是大自然和谐的一部分。
蝉鸣入心,禅在心中!中国人不仅诗词里用蝉寓意,古往今来,画作中也是大辆运用蝉来明心意,表志向。齐白石的一幅《红枫鸣蝉》虽也用蝉寓意,但走的却是另一条温情路线,平凡自然,更是打动我心。金秋红枫,两只寒蝉伏在枫叶之上,正感知着浓浓的秋意,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大的在前面仿佛能化解任何危机,小的在后面紧紧相随,一副君不弃我,我不离君的样子,伉俪情深,啸傲江湖,那充满爱意的画面让人充满无尽遐想。此情此景必定感染看画的人情不自禁握住另一半的手“亲爱的,我们也要这般相亲相爱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