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被砸伤需找150被告才可开庭 2年寻来125个
出事现场。
2012年3月,陈涛的起诉资料。
2013年10月8日,陈涛受访时拿出本报曾经的报道。
2011年8月21日,头部受伤的陈涛躺在病床上。本报资料图片
华西都市报记者肖翔李东阳摄影雷远东
今年26岁的陈涛,是两年前成都锦阳商厦一起高空坠物伤人事件的受害者。通常情况下,如果没能找到侵权方,曾引发广泛关注的“高空坠物连坐”条款将有助于他起诉维权。但这一法条对他来说,却像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因为杯子掉下来的地方是在全国知名的商业繁华区,顾客、商家的流动性都非常大,按照法条,他要起诉的被告—“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者”—包括事发时整栋锦阳商厦的所有公司、商户,甚至附近另一栋大厦的业主,总共超过150个。
他和律师、法院用了两年时间,至今仍无法将被告确定下来。
杯 具
华西都市报:如果不是那个从天而降的马克杯,陈涛这位“路人甲”可能依然健健康康,已经和女友组成幸福家庭。
天降杯子砸伤路人头 留下严重后遗症
昨日下午,太升南路与提督街的路口,人来人往,手机专卖店的店员们仍在大声地叫卖。
两年前的“杯具”一幕就发生在这里。2011年8月15日,陈涛骑车载着女友小覃,去太升南路选一个手机,作为送给小覃的礼物。这对已经相恋3年的情侣,正在一起谋划充满期待的未来:陈涛从电子科大毕业两年,在一家大型集团公司有着稳定的工作,女友是一家培训学校的英语老师。他们正计划着年底回家见父母,然后结婚。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就像被车撞了一下,我倒下后看见的全是红色,然后就不清醒了。”一个马克杯从天而降,砸在了陈涛的头上。现场很乱,有人报了警,小覃在路人的帮助下将陈涛送进了医院。但没有人发现究竟是谁丢的杯子。
当天晚上,陈涛接受了第一次开颅手术。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半个月后,他得到两个消息:一个是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另一个是他因为左顶骨粉碎性、凹陷性、开放性骨折,头部遭受重创,他的右半身很可能永久性瘫痪。
举债治伤婚事延期弟弟辍学 刚醒过来的一段时间里,陈涛的右半身每隔几小时就会失去控制,剧烈抽搐。医生告诉他,这是创伤性癫痫,很可能伴随他一生。
在医院住了3个多月,陈涛出院了。但癫痫不时发作,随时都要有人陪伴,每隔8小时,就要服用对肝脏有严重损伤的抗癫痫药物。
为了给陈涛治病,家里已经欠下了十几万元的外债。他的父母在南充乡下,靠打工生活,家里本就不宽裕。还未成年的弟弟因此辍学,开始在外打零工。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女友一直不离不弃,陪在他的身边。但陈涛被砸至重伤的事情传开后,女友的父母每隔几天就会打电话,催女儿回家。两人结婚的计划变得越来越模糊……
可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
服药伤肝女友一周工作7天
出院后,陈涛每隔一个月就要去医院治疗。最初是检查头部,后来重点检查部位变成了肝部。因为必须长期服用对肝脏有损伤的抗癫痫类药物,他原本健康的肝脏也受到了损伤。如今,他每个月3000多元的工资,需要拿出来一半,维持基本的药物治疗。
让他欣慰的是,癫痫发作的间隔时间变长了,他渐渐能在没有女友看护的情况下,独自出外和工作。但他们的感情又在今年初,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
今年春节,小覃鼓起勇气,带着男友回家见了父母。父母的态度比较冷淡,他们不放心将女儿交给陈涛这样受过重伤、留有后遗症的人。但看到两人感情真的很好,女儿态度又很坚决,父母的态度开始有些松动。但从老家回到成都之后,又传出陈涛肝损伤的消息。小覃的父母实在担心女儿的未来,坚决要求两人分手。
而为了多挣些钱,小覃已经是一周7天满负荷工作,这两年,她没有买一件新衣服、一件化妆品。
陈涛没有和女友扯结婚证,他没有理由要求女友留下来。而小覃面对父母的压力,依然在坚持,“现在只有拖,已经拖了半年。”
难 题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杯具”的不仅仅是杯子砸头留下的后遗症,还有寻找150个被告的漫长维权之路。
按“连坐”法条维权 难找齐上百商家
寻找侵权方的行动,在陈涛被砸后的当天就开始了。
警方到了现场,只找到几块杯子碎片,最终没有立案侦查。出事后的第二天,陈涛的女友和家人决定从锦阳商厦的10楼往上寻找,这是从陈涛伤情和杯子损坏程度推测的结果。但26层的锦阳商厦内,一个十几平米的隔间就可能是一家公司。店员、顾客更是不计其数,他们寻找了几天,一无所获。
2011年底,陈涛和家人找到了成都律师邢连超和王黎明。在两人的帮助下,开始法律维权。
按楼层信息牌最初起诉29家公司
此时,《侵权责任法》已经实施了一年多,其中第87条,也就是著名的“高空坠物连坐”条款规定:建筑物中抛掷物品或者从建筑物上坠落的物品造成他人损害,难以确定具体侵权人的,除能够证明自己不是侵权人的外,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给予补偿。
在通常情况下,这一法条将有助于像陈涛这样的受害者维权。两名律师请来了公证人,根据锦阳商厦的楼层信息牌,先期将没被大厦广告牌遮挡的6层以上的30多家公司和个体商户列为被告,开始准备起诉书。陈涛提出的赔偿金额,总计30多万。
当王黎明律师将诉状递交到锦江区法院,准备起诉时,他发现这个案子得到了格外的重视,锦江法院为此专门召开会议。
王黎明说,困难在立案时就出现了。法院对30多家被告进行核实时,发现其中有多家公司和个体商户已经搬迁或注销了工商信息。
去年3月,法院立案时,陈涛诉状上的被告减到了29个。 送传票才发现上百商户应“连坐” 可是更大的困难接踵而至,法院送传票到大厦时,发现锦阳商厦6楼以上的商户和公司,远不止30多家,而是上百家。不仅如此,根据“高空坠物连坐”法条,被告应该包括“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而锦阳商厦26层都是相通的,可能的加害者不仅仅是6楼以上的商户,也可能是6楼以下,甚至底层商场和地下停车场的商户和工作人员。如此一来,需要追加的被告剧增。在大厦物业提交的名单中,有物业记录的企业和个体商户高达150多家。
“其实商户数量多还不是最难的问题。”王黎明说,如果这是普通居民楼,业主都是固定的,起诉百余户人并非难事。但锦阳商厦是一个商业大楼,其中有公司、企业,也有个体商户,构成非常复杂,而且流动性非常大。比如其中的“有限责任公司”,如果在正常营业,自然是公司承担责任,但实际情况是其中一些企业已经注销、吊销执照,就要找股东来承担责任;还有名义上是企业,实际上是个体工商户,还有其他形式的企业……而涉及到的具体人,分散于全国各地。
“案子一下变得极端复杂。”
商家流动性大 125个被告找了两年
“我们采取了最费力但最直接的方法。”两名律师和陈涛决定,将这些商户一家一家地找出来。
按法律规定,陈涛的案子如果没有找齐所有被告,那么即使一审胜诉,有任何一家公司不服上诉,并提交证据证明还有其他需要承担责任的人,那么案件就会被认为是“缺失关键当事人”,就要再审。这意味着,之前的工作全都要重做。
要想把150多个被告都找到,谈何容易?找寻的路径有两种,一种是法院查找确定被告,一种是他们提交被告信息,由法院再确认。
不管是哪个路径,都极其困难—这些企业的工商注册信息分布在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区、武侯区、锦江区等各级工商部门。为查找确定工商信息,王黎明前后跑了不下40次工商部门。商家流动性大,为了确定一家企业的信息,往往要联系几个工商部门确认。
法院在核实被告时,也遭遇了同样的困难,不少小公司,可能只存在一段时间就注销了,或者根本就没登记,极难核实身份。
到了去年底,确定的被告名单从去年3月的29家拉长到了125家,可是离全部找齐依然遥远。
困 局
被损坏的健康,窘迫的经济,艰难的爱情,漫长的诉讼,陈涛几乎要崩溃:“我不知道,这件事到哪里是个头?”
150个被告国内罕见 索赔或比开庭更难
现在,距离陈涛起诉已经两年,而他又遭遇了新的窘境。
今年9月,王黎明律师再次向法院提交了一份被告名单,数量超过150家企业和个体商户—如此庞大的被告数量,即使在国内也属罕见—不仅包括事发当时锦阳商厦的商家,而且还包括附近另一栋大厦的业主。
“后续的情况仍然极端复杂。”王黎明说,这些被告,随时可能变迁地点,注销公司。其中还有部分企业的信息至今没能核实,有些企业的传票难以送达。
锦江区法院也付出了积极的努力,王黎明曾经看到承办法官的工作笔记,一页一页全部都是核实被告信息的联系记录。他说,单是为了这个案件的送达工作,法院就成立了3个送达小组。法院也多次专题开会讨论。有的被告企业,在律师递交名单时是存在的,在法院核实时就注销了,或者搬走了。这又需要法院反复核实多次。
王黎明说,他做了这么多年律师,这是他遇到的最棘手的案子,快两年了,被告至今没能找完。但按照法律的规定,又不得不尽一切可能寻找,不然,就可能让之前的努力白费。
目前,锦江法院还在对被告名单做进一步核实。
陈涛担心,就算一切顺利开庭,并且他最终胜诉,但要名单里的150多个被告全部赔钱,可能还要经历更大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