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老北大的故事》
□赵青新
但凡名校,都不缺故事,老北大尤甚。说北大“老”,其实百年有余,比起剑桥、牛津等,时间上差了好大一截。但论起在思想文化领域掀起的波澜,北大相较任何名校其资格都够“老”,且老北大的故事富有传奇色彩,颇能彰显北大人的精神气质。
这类故事吸引陈平原进入。本着学者的严谨,同时兼具感情色彩,陈平原力图在历史与文学的中间地带,广泛搜集并认真鉴赏起“老北大的故事”,所思所想因缘得而汇之成书。这卷《老北大的故事》分四辑,末辑乃书评,涉及北大人物或大学史的写作。前面三辑则分别谈北大旧事、校史杂说与百年庆典,溯古抚今、追思望远,要寻摸的不单是故事,更是蕴藏在“故事”背后的思想史线索。
陈平原在研究过程中发现,当年的“素描”与几十年后的“追忆”,竟无多大出入。为何如此?这说明老北大确有其鲜明的性格与独特的魅力。借用钱穆《师友杂忆》所言:“能追忆者,此是吾生命之真。其在记忆之外者,足证其非吾生命之真。”老北大的烙印不随时间流逝而磨灭,成为无数学人的“生命之真”。老北大的故事恰是在众口传诵中得以流传。老北大人写的文章最多,留下的史料最翔实,自然而然在中国大学研究史占了重要一席。其他学校的史料乏善可陈,因此缺少研究的对象和方向,但它们都应该作为一个整体被追忆。
故事之所以为故事,难免有所讹传。陈平原注重返回现场,还原故事的本来面目,于其中发端精神寓意。今人谈论蔡元培主持北大校务时之宽容大度,常有以礼聘梁漱溟为例证,“考生变教授”的戏剧化场面实乃虚构。还有辜鸿铭任教北大的故事,其实辜鸿铭早于蔡元培任职北大,这一故事亦多有谬误。当事人都曾多次澄清,故事依然“顽固”传播。陈平原解释说,讲故事,注重的不是权势,也不是成就,而是蕴涵着温情与想象,传闻虽则失实,却也颇有几分神似。蔡元培改造北大的策略,是稳住阵脚,同时加聘新派人物(如陈独秀等)。蔡元培主张“兼容并包”,因此对旧派人物亦包容,对新派人物则多有扶持,其实是有所倾向的。乐于传诵蔡元培包纳异己之雅量者,必须同时考虑其坚持原则时的倔强与不肯通融。史家少有提及后来辜鸿铭最终被解聘,理由是教学极不认真。蔡元培没有因政见不同而排斥异己,但作为蔡元培大家风范注脚的“辜鸿铭的故事”,不应该如此截头去尾。
陈平原任职北大,他有着身为北大人的骄傲,更有着对北大清醒的认知和担当。陈平原发现,历年北大出版的纪念册中,多有批评与质疑;而发表在其它报刊的回忆文章,则大多是褒奖和怀念。笔者细想,这大概是有点自家人可以关起门来提意见,却不许在外说坏话的意思,所以要注意这些文章的立意所在。各种回忆录、校庆感言等,后人也必须注意附着的当时场景。鲁迅说,“北大是常为新的,改进的运动的先锋,要使中国向着好的,往上的道路走。”此句出自先生1925年的《我观北大》,常被人引来盛赞北大,但我们应当明白,先生以客卿身份于校庆二十七周年之时撰写本文,言辞溢美乃是习俗,并不能全然当真。先生在文章末尾就预先声明,以后再不写纪念刊,因为,“说起来大约还是这些话”。陈平原批评北大在学术研究上多力所未逮,常因政治思潮的热情而影响学业,并非学生正途。对于蔡元培治校上的自由散漫等弊端,陈平原亦不讳言,反而提醒公众须多注意北大(包括京师大学堂)历任校长,如孙家鼐、张百熙、严复和蒋梦麟等人的功绩。北大校庆百年盛典,鲜花掌声,锦绣灿烂。陈平原却说:“单说光荣不够,还必须直面耻辱。”老北大真精神之所在,当于此话中发人深思。国人以北大为荣,又常因北大建校时短为憾,如冯友兰、季羡林、任继愈等大家都曾努力论证北大是“汉唐以来太学的继续”。论说是否确当,自有专家考辨,而北大到底是“老”是“新”,抑或又“老”又“新”,想必人人心中都有一份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