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4进山区拍照:山里人的诗意生活令人心酸
赵明在山区拍摄时的留影。
南都记者 邝蔚丹
实习生 黄妙妙
1992年出生的赵明,是吉林动画学院摄影系大三学生。昨天,一组由他拍摄的山区村民全家福照片在网络上热传。镜头里,有笑容灿烂的孩子,穿着婚纱的老奶奶,被摆在中间的牛马……这些偏远闭塞的山区,像被人遗忘的角落被他的镜头打开了一扇门,以纯粹的姿态闯入人们的视野。
三年,四进大山深处,400多个家庭,10万次快门,免费拍摄2000多张照片。照片中的许多人是第一次面对镜头。为了这组照片,23岁的赵明,每一个寒暑假都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奔赴南方。他曾在日记里调侃:“革命年代的口号是把地牢坐穿,我就要把火车坐穿。”
他遭遇过心惊胆战的泥石流、猝不及防的肠胃炎,遇到为他宰猪的大叔、给他塞钱的奶奶。这个正在为毕业去向发愁的男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拍摄的照片受到了极大关注,这在他眼里仅仅是一件单纯的、有意义的事情。
南都:你是怎么跟摄影结缘的呢?
赵明:其实是因为我文化课不好,当时为了考大学,就去当了艺术生,觉得摄影应该挺有趣的。我高二以前根本没有摸过相机,只在我们县城的照相馆看过。我们那儿也没有教摄影的,为了考大学,我专门去济南学的摄影。
南都:为什么作品会钟情于偏远乡村呢?
赵明:我老家在山东聊城的一个村里,虽然不是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比较贫困的农村,但是在我出来读大学之前,一直呆在村里。我最开始想拍全家福,是因为奶奶去世后我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张跟奶奶的合影,这让我很遗憾;其次是受到了电影《乡村照相馆》的影响。我觉得村里人拍全家福的机会应该很少,不希望自己的遗憾成为别人的遗憾。
南都:但是你选择的乡村几乎都是南方的,作为一个北方人,为什么钟情南方?
赵明:南方在我印象里一直是小桥流水、雨巷、油纸伞这样的感觉,一直很向往,但是真正去了南方的山区发现挺失望的,交通很闭塞,经济也很落后。
南都:你觉得南方山里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赵明:我所理解的山里人的生活是很诗意的,没有什么功利性的东西,甚至他们现在的交通工具还是马匹,这让他们跟自然很和谐。但是我觉得这种诗意也是一种心酸的诗意,我曾经呆在一个村里,两个月都没有电,村民都要到山上去砍柴烧。那种日子也是我以前不敢想的。
南都:你在南方乡村拍摄了三个主题的照片,分别是儿童圆梦系列、全家福系列、老年人婚纱照系列。儿童圆梦和老年婚纱的灵感来自哪里?
赵明:三个主题是同时进行的,都是跟我自己的生活相关。我爸妈没有拍过婚纱照,我想很多村里人肯定也没有拍过。我在村里给一位老奶奶拍婚纱照的时候,她说:“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穿婚纱了。”在高中毕业以前,我从来没有去过北京,小时候一直听着儿歌《我爱北京天安门》,非常向往首都,觉得这是很神圣的地方,其他小朋友肯定也是。在我拉着天安门广场的横幅给孩子拍照片的时候,他们都特兴奋,大喊“万岁万岁”。
南都:后来给爸爸妈妈拍了婚纱照吗?
赵明:哎呀,真没有。我买的婚纱留给村民了,没有带走。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们家也有两年没有拍全家福了。
南都:家里人对你三年寒暑假都到山村里拍照片有什么看法?
赵明:不是很支持。尤其是前面三次进山都是向我爸要的钱。我爸大概给我了一万五千块钱,他说他是觉得这件事情挺有意义的,但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花自己的钱去做。我爸是在村里养猪的,挣钱也不容易。而且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是一个人去的,刚开始第一次去是有10个人,临走前一天遇到了橙色暴雨警告,其他人因为考虑到安全问题就没去,后来也没有人愿意去了。我爸一直不知道,虽然嘴上不高兴,但还是默许了,说,你在大学里想做什么做什么,但是毕业了就要去找一份好工作。
南都:你觉得你爸爸所说的好工作是什么工作?
赵明:应该是那种比较稳定的工作吧。
南都:照片拍了三年,一件事情坚持做三年,这对你来说有难度吗?是什么力量让你坚持下来?
赵明:我还是给自己找了精神支柱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暗恋一个女孩很久了,那时候就给自己说,等我进山把照片拍了就向她表白。第一次进山出来没表白,第二次进山出来也没表白,就这样坚持了三年。
南都:现在跟女孩表白了吗?
赵明:没有。我是农村孩子,女孩爸妈都是公务员,我觉得我们还是有挺大差距的。
南都:你觉得自己在进山前和进山后有什么变化吗?
赵明:刚开始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心里特别压抑,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过客,什么都不能帮他们做,除了给他们拍一张照片。这种心理落差特别大,让我很难调整,甚至想过自杀,后来我就去献血,献了七次。用这种方式去解决心理落差挺幼稚的,但是我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现在觉得自己那时候的状态挺可怕的。
南都:在三年的路途中,有令自己印象很深的事情吗?
赵明:我在麻疹村遇到了一个11岁的小男孩,第二天早上就去世了,我给他们家拍了最后一张全家福。我自己22岁生日是在火车上过的,上车之后口袋只有50块钱,扣除30元的后续交通费用,只有20块钱,这20块钱要挨40多个小时。生日那天,没有生日蛋糕,只有一桶酸菜泡面,比较庆幸的是里面有一个卤蛋。今年正月初三的时候,我在贵州,去城里冲洗照片,因为村子里有很多外出打工的初六初七就会离开,我得赶在他们离开之前把照片洗出来。那天晚上冲洗400多张照片结束之后到了凌晨1点多,当时拿着这些照片走在六盘水的大街上,一个人。走回到宾馆后在大床上打了一个滚,之后大声地哭出来。
南都:为什么哭?
赵明:想爸妈了。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我没有陪伴他们。
南都:这些照片获了奖,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赏,你自己对照片满意吗?
赵明:从技术层面上说,肯定是不满意的,毕竟自己是从初学者开始的,有一个进步的过程。但是我觉得自己至少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南都:在你们学校的阳光支教团报告会上,校方对你的评价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现了当代青年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你认同吗?
赵明:我没想做那么大的事,我只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这些话太高大上了,听起来有点虚。
南都:你认为当代青年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是什么呢?
赵明:现在不是都讲梦想吗?我觉得应该是做有意义的事情吧。我从来没想过什么责任感使命感,我感觉说这些话太深了,我说不出来,我学习不好。
南都: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读研?就业?
赵明:其实我想考研,我觉得我摄影还没学够,但是我英语不好。我爸也不太愿意我再读研,毕竟学摄影对一个农村孩子来说,花费挺大的。
南都:那你想挣钱吗?
赵明:我肯定希望先养活自己再去帮助别人。我周围的同学都喜欢拍商业片,因为那个挣钱,但是我还是喜欢纪实摄影,我觉得更有意义。我曾经对摄影迷茫了很长时间,直到我们老师跟我说:“生活本来是丰富多彩的,不要忽略生活的细节。”我才开始有些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