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忆民国报人邵飘萍:因历数张作霖罪状被枪杀
上世纪50年代初,我在北京上小学。其时,母亲去世,父亲工作忙,就把我送到一所寄宿制学校。周末,我便去外婆家。外婆待我很好。一年寒冬,我的双手冻得红肿,握笔也困难,外婆为我涂上冻疮膏,还给我买了件大棉袄,让我把双手揣到袖筒里就暖和了。那件大棉袄,直到我上初中还穿着。我最喜欢听外婆讲故事了。很多有趣的故事,随着时光的流淌,渐渐地淡忘了,唯独她与外公的故事,在我生命的长河里,留下永恒的记忆。
外婆名叫汤修慧,是苏州人。其母亲早逝,与父亲相依为命。为了谋生,父亲带着她在金华的游坊巷,开了家小小的照相馆。其时,外公邵飘萍在金华中学堂执教,常去照相馆,他们逐渐熟悉。后外婆赴杭州女子师范学校读书,彼此书来信往,情投意合,结为连理。
1912年,外公主编《汉民日报》,因反对袁世凯专制独裁,被捕入狱,经外婆及亲友多方营救,出狱后东渡日本,组建东京通讯社,给国内写评论。他十分惦记外婆,书赠两首七律:六和塔高接云霄,飞度登临伴阿娇。最是可憎三眼佛,至今触绪便魂销。人生悲乐忿青常,才说欢娱又断肠。塔上佛前私语后,归来别去太匆忙。
1916年,外公回国,被聘为《申报》驻京特派员,组建新闻编译社,在北京大学成立新闻研究会,开讲新闻采访课,创办了《京报》。其间,外婆协助外公打理馆务,开展教学,帮着带学生实习,常以《京报》记者身份采访,撰写新闻报道。
1925年,外公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不断发表报道、时评,历数奉系军阀张作霖罪状,对社会舆论产生极大影响,推动了北方民众反日、反张运动。张慌了手脚,汇款30万元赠外公,企图堵住外公的嘴。外公即刻愤然退回,对外婆说:“张作霖出30万买我,这种钱我不要,枪毙我也不要!”这让张非常难堪,发誓打进北京城就要枪毙邵飘萍。
1926年4月,张作霖、吴佩孚、阎锡山三面夹攻冯玉祥的国民军,冯部被迫撤出北京。4月18日张的先头部队入京,悬赏捕杀外公,吴佩孚也密令缉捕外公。外婆为外公的安危担忧,深情相劝:“张作霖来了,你少说几句,少写几篇,出去避避风头吧。”外公回答:“我要写,我要说,死也要讲!只是我走后,为难你了。”夫妻相对,泪流满面。后来,外公在亲友的苦劝下,暂避俄国使馆,《京报》交外婆照管。4月24日夜,外公的旧友、《大陆报》社长张翰举被军阀收买,将外公骗出使馆(谎称张怕舆论不敢杀他,并说已向张学良疏通,允诺不查封《京报》),随即遭逮捕。4月26日清晨,外公被张作霖以“宣传赤化”的罪名,枪杀于北京天桥。是时,可怜的外婆还被当局锢禁于报馆,后得友人电话方知噩耗,当即昏厥。后来外婆强忍悲愤,与亲友将外公灵柩置于殡仪馆,后传张作霖要派人倒棺割头的风声,众人急忙将灵柩迁至近郊的天宁寺。
1928年,外婆团结了一批同仁志士,复活《京报》,署名“邵汤修慧”发表宣言,谓“飘萍先生毕生奋斗最大之武器,唯此《京报》。使《京报》之工作一日不中止,则飘萍先生之志愿亘古如新。此修慧今日所以不敢辞劳避难也”。一年后,随《京报》发行了特刊《邵飘萍先生被难纪念》。外婆撰文《先夫子飘萍公行述》及《被难后追述之事实》。复活后的《京报》继承了反映“民众呼声”的传统,为正义呐喊。直到“七七”事变后,不屈的外婆不愿为日寇张目,毅然关闭报馆,抛弃全部资财、产业,只身逃出京都。
外婆是外公事业上最得力的助手,又是外公被害后的事业继承人。她坚守外公的遗志,反帝反封建,追随时代的脚步不断前行。1986年外婆病故,夫妇之骨灰合葬于北京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
愿外婆与外公九泉之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