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枯水期提前并延长 生物多样性临挑战
鄱阳湖,江西的母亲湖。
曾经,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千帆竞发,万鸟翱翔。然而,受气候变化的影响,进入2000年以来,枯水期提前、持续时间延长已成为鄱阳湖的常态,导致湿地锐减、湖面萎缩、生态受威胁,沿湖居民生产生活受困,渔业受损。
鄱阳湖的现状正考验着赣鄱儿女的意志。为了不再让母亲湖受到伤害,呵护“一湖清水”时不我待。近年来,我省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保护鄱阳湖生态,努力实现经济建设与环境保护协调发展。
11月中旬,本报记者深入湖区,探访鄱阳湖的现状,触摸鄱阳湖的脉动,感受保护者的努力,形成“走读鄱阳湖”系列报道,今起刊登,敬请关注。
8.06米!12月1日15时,鄱阳湖标志性水文站星子站的水位再度逼近8米的极枯水位线。
“高水是湖,低水是河”、“洪水一片,枯水一线”,这是对鄱阳湖洪枯期的形象描写。近年来,鄱阳湖枯水期提前并延长,历史最低水位不断被刷新、洲滩提前显露、植被衰退、鱼类和鸟类资源锐减、人鸟争食窘境出现……中国最大淡水湖年复一年发出危机信号。
提前并延长的枯水期
深秋的鄱阳湖已严重干枯,放眼望去,俨如一片北方大草原。湖中心,那些粉红色的小花儿开得正艳,引来游人观赏。干裂的滩涂随处可见死亡的小鱼、小虾和螺蛳、蚌壳。
鄱阳湖周边的渔民却无意观赏湖中美景。相反,干旱让他们忧心忡忡。
永修县吴城镇是个千年古镇,渔业资源丰富,这里的村民世世代代守望着鄱阳湖。他们经历过鄱阳湖草长水丰,也见证了鄱阳湖水落滩出。
此时的吴城,一条连接外界的湖底公路正在进行水泥路面施工。公路两旁,疯长的野草足有人头高;远处,十几条船停留在苔草茂盛的湖滩上,雁鸭类候鸟正在浅滩嬉戏。
鄱阳湖丰水期水域面积最大可达4000平方公里以上,到冬季枯水期却“瘦身”至几百平方公里,最大容积和最小容积相差几十倍。正是这种时令性的水陆交替的特殊景观,为鄱阳湖的湖滩草洲湿地生态系统的发育提供了良好的温床。
但是,近10年来,这种看似有序的湖水涨落变更,却显现出异常起来,最明显的变化是鄱阳湖的枯水期多次被拉长并提前。水文监测显示,从2003年以来,鄱阳湖进入枯水期的月份由以往的12月提前至11月甚至10月,在个别枯水年份,最低水位来临日期提前了165天。
省科学院生物资源研究所副所长、省生态学会秘书长戴年华认为,鄱阳湖低枯水位呈现常态化趋势,有自然条件的影响,也有人为因素的作用。
自然因素包括降水时空分布不均衡,雨季雨水偏多,枯季雨水偏少,导致入湖水量在一个时期内严重不足。气象资料显示,进入21世纪以来,鄱阳湖流域年平均降雨量比1956年至2000年平均降雨量减少330亿立方米,减少幅度为12%。
“长江上游大批库坝对鄱阳湖的‘拉空’作用,造成了非自然因素的持续低枯水位。”戴年华说,这些水库群在汛后集中蓄水运行,造成鄱阳湖水位降低、水量减少。此外,鄱阳湖区的采砂活动也造成湖区河道下切,水位下降严重。
省气候中心专家认为,导致目前干旱的因素,虽然其中有一些是人为的,如注入鄱阳湖区的5条河流中的河水被沿岸工农业生产大量占用,导致注入鄱阳湖水量减少,湖区大量挖砂行为导致湖面下切等,但总体上还是全球气候变化。
低枯水位提前并延长成了常态,鄱阳湖的生态受到一定的威胁。有学者直言:若长江绿肺生态恶化,则牵一发而动全身。鄱阳湖一旦病变,长江中下游就会“半身不遂”。
遭破坏的鱼类产卵场
在吴城镇渔业大队支部书记徐礼和看来,湖水长时间干枯,首受其害的是鱼类的繁殖。
在吴城镇鄱阳湖水域,横七竖八地停放着各种大型采砂船。这些日进斗金的采砂船在富了老板口袋的同时,却抢走了鱼类的口粮。无序采砂导致鄱阳湖湖床下切越来越严重,大量沙洲被挖走。
“湖盆变了形,鱼类的食物链被切断,产卵场又遭到破坏,导致鱼类无法正常繁衍。”渔民们有一个共同的感受:现在湖里的鱼越来越少了,恶劣的环境让他们面临生存危机。
为关注鄱阳湖鲤鲫自然种群繁衍,两年前,省水产科学研究所组织专家对鄱阳湖鲤鲫产卵场进行了“把脉”。科考组发现,罕见的春夏连旱、超低的水位,造成鄱阳湖洲滩港汊裸露,鲤鲫无法进入苔草等草丛产卵,种群繁衍遭遇“肠阻塞”。
永修县吴城镇渔民叶四根对此深有感触。他说,水位年年降低,鄱阳湖根本无鱼可捕。更为严重的是,湖区仅剩下航道,水流湍急,缺少鱼卵附着物,鱼类很难产卵,产了也会被冲走。尤其对依赖湖区苔草等植物产卵、索饵、栖息的鲤鱼、鲫鱼等鲤科鱼类产生的影响更大。
“枯水位和区域干旱将鄱阳湖分割成一个个与大湖不相通的小湖,隔断了物种传播与交流,沉水植物、底栖动物和鱼类的生存空间也少了,渔业产量肯定会受到影响。”戴年华说,鄱阳湖枯水期延长并提前,使得国际濒危物种白鹤越冬喜食的重要饵料马莱眼子菜和苦草因干旱不能萌发生长和繁殖,乃至干旱枯死。
鄱阳湖中的草洲大部分分布在12至17米之间的湖区。这些草洲淹没后,就成了鱼类的索饵场,更是天然的产卵场。随着干旱的频繁发生,鄱阳湖鱼类的产卵场、产卵量、索饵场在不断递减。以2006年和2007年为例,天然渔获量只有2000年至2006年平均的46%,而近两年的渔获量,不及30%。渔业资源出现低龄化、个体减少的趋势。
让湖区渔民记忆犹新的是,2011年的春旱,不但导致“五河”入湖口几十个鱼类产卵场干涸,严重影响了鲤鱼、鲫鱼等鱼类的繁殖和索饵,还导致上百个蝶形洼地干涸,大量虾、螺、蚌死亡,小龙虾难觅踪迹,滨湖地区的桂花鱼及四大家鱼的水产养殖损失严重。食物链萎缩,水产资源亏缺,生态系统遭受威胁。
受资源衰退影响的候鸟
干枯的湖面,同样给那些翩翩而来的候鸟制造了不少麻烦。
“鄱湖鸟,知多少,飞时遮尽云和月,落时不见湖边草。”早年的鄱阳湖是候鸟越冬的重要栖息地,也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湿地之一。而今天,鄱阳湖干旱造成的低水位对湿地生态产生危害。
在鄱阳湖都昌印山水域,干枯的湖底已呈现裂缝状,宽处可伸进拳头。
看惯了鄱阳湖水涨水落的村民小洪说,往年湖水退去后,浅浅的水坑星罗棋布。水坑里有大量鱼虾,螺丝,是鸟类的美餐。今年,干枯得厉害,湖床裸露,数十万只候鸟的口粮自然受到影响。
11月16日9时,鄱阳湖畔大雾弥漫,难以见到候鸟飞翔的英姿,只听到上空盘旋的候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似乎在倾诉自身的处境。
都昌候鸟保护管理局局长李跃一直在候鸟栖息地守护。他说,持续干旱的天气造成湿地干裂,对植物生长不利,鱼虾螺蚌资源减少,对候鸟越冬的食物链造成较大影响。
据介绍,今年截至目前,来鄱阳湖越冬的候鸟较往年有所减少。低水位使得冬候鸟飞离时间比往年提前,夏候鸟全部到达时间比往年推迟。据林业部门统计,2002年底到2003年初,鄱阳湖候鸟达到100万只以上;此后两年的统计均为70万至80万只;2007年为46万只,2008年为45万只;到2009年只有40万只。
“今年的候鸟比往年少了。”都昌县多宝乡护鸟员李春如指着沼泽地上的芦苇说,候鸟多的时候,大堤边上都是成群的鸟。而远方湖汊的水面,更是被数量巨大的野鸭覆盖成了黑色。
不少专家已经感觉到气候变化对当地的越冬鸟类造成了影响。复旦大学生物多样性与生态工程教育部重点实验室负责人告诉记者,近几年,鄱阳湖越冬的鸭、鹬非常少,雁则增多了,“可能是鸭、鹬对环境的变化比较敏感”。
干旱导致草滩暴晒,滩地因失水板结,为候鸟提供食物来源的大量沉水植物,如眼子菜、苦草等植物的地下根和块茎难以被鸟类挖食。由于没有足够的湿地给候鸟生活,所以它们不得不选择其他适合生存的地方。11月下旬,都昌候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在三山区发现了规模为1800多只的东方白鹳,这在该辖区尚属首次。这说明,为挑选更好的觅食地,越冬候鸟自己也在尝试寻找、适应新的栖息环境,候鸟因为干旱开始向边远地区分散。
因异常干旱萎缩的植被
另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是,因为长期干枯,生长在该地的植物已经出现由湿地植物向旱生植物发展的趋势;候鸟的食物没有以前丰富。
水文资料显示,进入21世纪以来,鄱阳湖低水位日益加剧,干旱经常发生。沿湖流域2001年和2006年发生严重干旱;2003年、2007年和2009年发生特大干旱。而1950年至2000年,只出现过5个特旱年,14个中旱年,6个重旱年。
据鄱阳湖水文局业务科工作人员介绍,2000年至2009年,都昌站水位平均为13.38米,比1990年至1999年平均水位低1.04米。最近十年来,最低水位历史记录不断被刷新。鄱阳湖在干旱的影响下,环境日益恶化,湖区的水、土、草、鱼、鸟、人以及整个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受到一定破坏。
据专家解释,鄱阳湖湿地植被主要分布在8至11米高程地段,面积占湿地面积的80%。干旱发生后,第二年的植物生长将受到明显影响。
“这是因为,湿地生态系统的存在离不开水。干旱导致中低水位洲滩提前显露,中高水位洲滩干涸时间增长,水中植物与洲滩植被生长条件遭到改变,它们的发育和生长受到阻挠,干枯致死。鄱阳湖植被面积呈现下降趋势。”
事实上,人类活动增加,也加剧了鄱阳湖植被的生存危机。近年来,在湖口等地,养殖户在浅碟湖内养殖中华绒毛蟹,极大破坏了水生植物。有调查显示,养殖3年以上的水域中,沉水植物基本上灭绝,影响了湖泊生态功能和生态循环系统。
把捕鱼当作副业的渔民
吴城镇附近的鄱阳湖,眼下已成了大草原。一艘艘渔船被拖上岸,倒扣在草州上。该镇松丰村43岁的渔民范智慧正在给拉上岸的渔船上桐油,以起到保护渔船的作用。
“没鱼可捞,只能提前休息,等着过年。”范智慧最懊恼的是,如果出船捕鱼,每天卖鱼的钱连支付油钱都不够,更甭提养家糊口了。
范智慧说,最近他出船4天,捞上来的鱼只卖了90元钱,亏了油钱,人工也白费了。一气之下,范智慧将渔船拖上了岸。
离范智慧不远,年近六旬的渔民老甘也在精心养护渔船。老甘住在镇上,现在使用的这艘渔船是3年前花1万元买的。
望着水位日益下降的鄱阳湖,老甘一声叹息。老甘今年捕鱼的毛收入不到6000元,如果不是租种了38亩地,生活将难以维持。“打鱼的旺季是6月至9月,今年我们很多渔民在8月就收网了。”老甘说,收网的原因是因为打鱼的收入不足以支付一天的开支,很多渔民都选择了回家休息。
吴城镇渔业大队是渔民生存现状的参照标本,该大队数百户人家长期以捕鱼为生。最近几年,水位不断创新低,鄱阳湖渔业资源锐减,渔民收益下降,有的渔民一年捕鱼的毛收入也仅1万多元。
去年,渔业大队的渔民还算幸运,捕获了不少小龙虾,每公斤能卖到32元,收获颇丰。今年逢天干湖旱,小龙虾大多干死了。
吴城镇渔业大队党支部书记徐礼和坦承,大队七成劳动力外出打工,一些年纪大,又没技术的渔民进厂难,只能在南昌、九江等附近城市卖苦力,年轻人赴沿海城市打工。
“鄱阳湖鱼多时,一年能赚四五万元钱,有时一天捕鱼的收入能达到300元钱。”而今,渔民处境艰难。他们的下一代远走他乡打工,不再延续撒网捕鱼的生活。范智慧的儿子18岁,在南昌打工;女儿20岁,去了上海。
老甘的儿子不肯在家捕鱼种地,嫌收入低,现在异乡打拼。
现在,一些渔民专业村已名不副实,只有少数渔民还在坚守。上世纪90年代,吴城镇松丰村500多户人家家家以捕鱼为生,现在仅剩50多户人家靠此为生。
渔民收入锐减,是个不争的事实。有资料显示,不到20年,鄱阳湖鱼类减少了36种。近年来的渔业收入不到往年的1/5,很多渔民甚至无法捞回本钱。现在,即使在鄱阳县这样的渔业大县,拥有捕捞许可证的专业渔民也仅存千余人,其中不少人已把捕捞作为副业。题图:都昌水文站裸露,已无水可测。本报记者徐黎明摄
本报记者徐黎明杜金存
来源: 大江网-江西日报
编辑: 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