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与上犹
□ 罗伟谟
黄永玉先生是当代中国“国宝级”的艺术大师,享誉世界画坛的一代“鬼才”,著名的画家、作家。黄永玉与赣南上犹有一段特别的缘分:1943年,十九岁的黄永玉从福建来到赣南,在这里度过了具有人生转折意义的三年时光。走进赣南时,黄永玉尚是一位木刻的学习爱好者;离开时,他已开始为报刊杂志配插图,陆续发表诗歌、小说,成为一位有独立创作意识与能力的年轻艺术家。最为重要的是,在这里黄永玉的生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在赣南收获了一生一世的美好爱情,与张梅溪女士结婚成家。黄永玉的赣南三年,除在赣州城、龙南、寻乌短暂逗留之外,其余时间都在信丰、上犹度过。抗战胜利前,主要在信丰县民众教育馆工作;抗战胜利后,主要在上犹县《凯报》社及继春中学工作。
一、报社的美术编辑
1945年8月,黄永玉在寻乌县城听到了日本投降的消息,就决定离开寻乌去赣州城。经过朋友的介绍,黄永玉在上犹的《凯报》社谋到了一份美术编辑的工作。《凯报》的副刊叫“大地”,辟有“文化消息”等专栏。1944年,后来成为台湾著名女作家的艾雯躲避战乱,进入上犹《凯报》社工作,兼编副刊“大地”。1944年下半年,副刊更名为“万绿丛”,由黄永玉的诗人、木刻家朋友雷石榆主编。
据艾雯回忆:黄永玉是我在上犹凯报的同事,那时是1945年抗战胜利后,他来加入我们的报社(当时他才21岁),担任美术编辑。我是副刊主编,他常为副刊刻刊头、插图。他那时的外号叫“黄牛”,是一个活泼开朗热忱慧黠的小青年,很会讲话,也很会逗人。他才华洋溢,当时有木刻在报刊发表,已小有成就,另外还会水彩、剪纸、雕塑、写作。勤快的他口袋里总是放了一块木头和刻刀,和人讲话时,就摸出来边讲边刻。他为我画过一张水彩速写(他自己不甚满意,在画上写了“艾雯呀:黄牛画像 抱歉之至”)。另外,在我编报时,(他)当场剪了一帧剪影,倒是颇为神似。
在艾雯、雷石榆主编的《凯报》副刊上,黄永玉发表了《饥饿的银河》《东北啊》《小草》等木刻作品。1946年初,新上犹出版社发行了一份纯文学杂志《大地》月刊。《大地》月刊的封面设计及插画均由黄永玉负责。在上犹,黄永玉还画过一幅“儿童的乐园”的讽刺画。画中有几个儿童攀爬大平桶观玩。大平桶,其时是为了躲避日本人飞机轰炸而准备的一种防护器物,锣大鼓大,似农村打谷的禾桶,有好几十个,摆在上犹县的街上。桶里装满了水,由于大人或小孩常往桶里丢果皮垃圾等杂物,时间一久,没人清洗,桶里臭气熏天。黄永玉便画了一幅画发表在《凯报》上。不久,警察局就把大平桶里的水倒掉了,并洗干尽,做了盖子盖起来。
在刻木刻、画画之余,黄永玉也进行诗歌等文学创作。“1945年、1946年在江西上犹《凯报》做美术编辑工作,艾雯编副刊,好像除了木刻之外,我也还写过诗这类的东西向她投稿。”(黄永玉,《老婆呀!不要哭》)。
二、继春中学的美术老师
“四十年代之赣州,一般人的生活都处于艰难中,外来的画家就更困难了。”“荒烟离开报社后去偏远的山区龙南县师范任教,黄永玉则去上犹县中教书,赵延年在西华山上垇小学当老师”。 1945年至1946年,黄永玉在担任上犹《凯报》社美术编辑的同时,应县政府的聘请,还担任了继春中学的美术老师。在继春中学,他发起了一个木刻研究会,亲自担任会长,有20个学生加入了该研究会。黄老师把学生的名子一一记下来,到福州后为每一个会员做了一枚长方形的证章。他在回信或写信时,通常在信封上画一头黄牛作落款。大家一见信封上有黄牛的标记,便知是黄牛老师发来或回的。
黄永玉在上犹继春中学教了一年的书,就离开了。
三、情定上犹的患难夫妻
有人说,人生回过头来看,总会有一个或几个地方的经历奠定未来的基础。上犹对于黄永玉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因为在这里成就了黄永玉一生唯一的爱情。据艾雯回忆,黄永玉和张梅溪在上犹结婚,她和同事们都见证了这一对金童玉女的克难婚礼。张梅溪是广东人,抗战爆发后,广东沦陷,张梅溪一家移居于赣南。1944年,张梅溪来到信丰,喜爱文艺的她,如黄永玉一样,也成了民众教育馆的一名工作人员。黄永玉和张梅溪在工作中逐渐相识相爱。
在香港凤凰卫视2010年9月19日《风云对话》节目中,黄永玉生动地回忆了自己当年的恋爱情景。
阮次山:我们很想谈谈您的感情生活,我过去看了很多文章,您跟夫人那一段很浪漫的经过,您可不可以自己跟我们讲。
黄永玉:不是太浪漫,很简单。那个时候在我离开,叫做“剧教二队”,剧教队是国民党的教育部成立的演剧队,那么里头有一个人要离开了,要到信丰县去当民教馆的馆长,就是现在的文化馆一样的,问我愿不愿意去。我待在那个地方,我又不会演戏,我一点戏也不能演。把我带去,带到那当艺术主任,我就跟着去了。这位女士的爸爸是打仗的,是一个军官,在前方打仗。他们一家逃难逃到信丰县,这位女士也算是到民众教育馆来工作,咱们就认识了。那么认识了,没有什么工作做,我就刻我的木刻,她大概感觉到这个青年一天到晚看书,刻木刻也有好感。那个时候日本人快要打赣南了,飞机老来轰炸。然后我就跑警报,一天到晚跑警报,那么就很熟了。有一天晚上我就说,有一个人,如果那个人喜欢你怎么样?我们坐在河边聊天,就是跑警报才跑到河边。她说,那要看是谁。我说,我。
阮次山:这样求爱的?
黄永玉:就是这样,很简单的,没有什么。但是他们家里不喜欢我,好困难,一点也不喜欢。
阮次山:为什么?
黄永玉:流浪汉,一个小伙子,什么也没有的,前途怎么样也不知道,希望把她嫁给一个美国的留学生之类的。反正到了后来,我到了上犹报馆去了。抗战胜利了,她一家人都见面了,到了韶关。突然间打电话来,她到赣州了。她上午10点钟打的电话,我借了一部自行车,120里,就骑,骑到了一个地方,不能再走了,黑了,完全黑了,就住了一个店。我一辈子知道什么叫做鸡毛店,就是用土垒成一张床这样的,用泥巴干了以后,就堆一堆鸡毛在上面,人呢,冷嘛,就钻到鸡毛里头去,那的确是鸭绒啊,外面不包布就是了,就睡在里头。天亮了,一身鸡毛,把它扫干净,然后骑着车子赶。到了赣州见到她了,她也会挑地方,她挑了当时蒋经国招待贵宾的一个旅馆,那个旅馆恰好我的朋友是负责人。那就太好了,那周围的一些作诗的,报馆、写小说的这一帮人。结婚吧,我们在那里就结婚了。
阮次山:她父亲怎么看?这不私奔吗?
黄永玉:她父亲,那个父亲顽固,到了最后,到了已经结婚了,他没有的说了,于是就让我们回韶关见见面。那么那时候见到我的岳父大人,他也是个文人,又打仗又是个文人。送了一本吴昌硕的画册,印的,送给我,也可能他多少年来爱好的,保存的。另外送了一支钢笔,Sheaffer的钢笔。
阮次山:西华(钢笔)。
黄永玉:现在还在,现在这支钢笔还在。
1946年的春天,黄永玉与张梅溪结婚。1946年5月,黄永玉离开了上犹,带着爱人去了广州、上海、台湾、香港。1952年,黄永玉偕同夫人张梅溪由香港回北京,被安排在中央美术学院工作,先后担任副教授、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等。从此以后,黄永玉再没有回过上犹,但对上犹还是非常有感情,只要一提到上犹,一提起与当年有关的人和事,他还是印象深刻,一往情深。
2007年,85岁的艾雯在接受《苏周刊》记者采访时,曾回忆到:十多年前我们(艾雯与黄永玉)又取得联系,便一直保持联络至今,这是一段永恒的友谊。他曾极力邀约我去他的北京万荷堂小住,但因健康情况未去成,没看到他夸耀的荷花。他就画了一幅荷花赠送给我,题款文中写到“艾雯老友一别六十年上犹情景恍如昨日……”,常使我回忆起往日报社共处的时光及生活在上犹的一段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