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溪的面孔：白云时而悬挂于土楼上方 像一幅水墨画

　　我是在一个初夏的夜晚抵达这里的。体验了夜的沁凉与村庄的幽静，见到村民们仅靠月光与门前一盏白炽灯，悠然地坐在石墩前与邻里乡亲互聊家常……这是位于福建永定县下洋镇的初溪村。村庄端坐于海拔四百到五百米的山腰上。散落云间的土楼群，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而尽显天然去雕饰的韵致。五座圆楼和数十座方楼，依山傍水，错落有致，气势恢宏，呈现出极高的美学价值。

　　第二天清晨，我本想五六点起床，登临观景台欣赏初溪全貌，没想在古香古色幽谧夜色的浸润中，竟睡得特别香。当张开眼时，窗外叽叽喳喳的翠鸟声似乎在提醒着我：“七点了，快起床吧，阳光都干干净净洒落在青瓦上等你了！”我推开灰色木门，经年的门轴“嘎啦”一声，震落了一路风尘。果真，暖烘烘的阳光已经照彻了半边楼房，而另一边则朴实地在等待，随着时间推移，太阳会一视同仁眷顾到它们。此时，一层层的木板、门楼在温煦的阳光照耀下，惬意地舒展着古朴的腰板，仿佛可听见它们在底下悄悄私语，整个圆廊里回荡着互相的问候：“早啊，新的一天又开始啦！勤劳的主人去山林劳动了吧？”而红彤彤的灯笼早已告别夜晚含情脉脉的神情，绽放着真诚的笑颜，袒露出它其实早已沧桑的容貌。还有悬挂在廊柱边的粽叶，层层叠叠，调皮地与身畔晾晒的衣服摇来晃去……

　　下楼，走到门外，只见门坪正中主人摆放的古朴茶座，闪着喜悦的光芒在迎接我们，昨夜对月饮茶的场景依稀在眼前晃动，清风吹拂，月儿高挂，脚下溪水潺潺。到了清晨，聚拢的溪水更加清澈婉丽，四周掩映着三角梅等植物，粉嫩鲜红的颜色倒映在水中。溪涧中可见到错落的大小不一的石块，不规则地散布溪畔，天然不经修饰的美，与四周坚固的楼群形成和谐的一幕。杂石旁还依伴着许多高低不一的树丛野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石径向下铺延开来，只见径旁沿坡边种植了许多绿油油的蔬菜，鲜嫩欲滴。自由的鸡鸭在土坡上，一边戏耍，一边吃着虫子、谷粒，它们三三两两，或沿着篱笆扒土，或单独一只蹒跚在散步，还有的卧着晒太阳……一种久违的人与自然亲昵相依的画面，令人心动不已。

　　穿过几块淌溪的石板，就可往村内的观景台行进。观景台两边的山路蜿蜒斜陡，植被充沛。一颗颗天然鹅卵石铺就成石径。山道阶梯弯弯绕绕，两边都有干净贴心的木柱扶手，阶梯有层次感地铺陈而上，使攀越省心省力，安全舒适。此时，负氧离子焕发出最甜的清香，萦绕着山青林谧，生发出生命的美好。行走途中，时常发现山上有别致的蘑菇小亭出现，抬头，可望见蓝得脱尘的天，一团团纯白的云在飘浮招手。透过密密的树缝，不经意间向山下的土楼望去，只见一座座楼依山错排开来，端坐成安逸的农家小院模样。每一个土墙上的小方窗户，如晨曦中闪烁的星星，在透明的烟气里，折射出温馨、晶莹的光亮。再往上登，因没有树木遮挡，回头一望，视线开阔了许多，方才的小院则变得顶天立地，像明了世事、俯瞰天下的伟人，几座并排环接在一起的圆楼，则像几个智者在规划天下蓝图，颇有高瞻远瞩的气势。

　　观景台并不高，一抬头，发现已登顶，初溪清新浓郁的全景如画卷般，一下子展现在眼前。青山叠翠，绵延起伏，梯田层层，铺展诗意，或方或圆、或大或小的几十座土楼，被柔软的绿色安静地卫护着。风清尘敛，所有的美景一览无遗。一抹抹璀璨新鲜、富有生机的朝阳向四面八方投射。天空净远，白云时而飘系在山后，绕成迷离的缕缕雾气，时而悬挂于土楼的上方，像一幅村居水墨画，时而一气呵成，与山、树、楼叠成重重翠影。人立台上，呼吸变得尤其顺畅，我贪婪地吸收着这难得的洁净，心胸似滤尽了一切忧烦。

　　回过神，我又望向那几十座土楼，它们在天地的庇护下，安详清悠。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环环相接的圆楼。这当中有建筑年代最久远、距今已六百多年的“集庆楼”，以构造精致奇特、拥有七十二道楼梯而闻名遐迩，靠它左边的即是我昨夜住宿的余庆楼，它又与另一圆楼相连。余庆楼的右侧则是一座富有特色的方形土楼，依次向后面望去，大小不一、形状层叠的几十座新旧土楼，排队式地紧跟其后，呈星星燎原之势。

　　看着这距离龙岩市区近七十公里、恍似桃源的村庄，我仿佛体悟到了客家人坚毅、开拓的精神。他们为了躲避灾荒、战乱，流离失所，在深山老林中筑建家园、艰辛创业，千百年来在与大自然的相互依存、相互抗争中，历经种种考验，才凝聚成如此珍贵的财富。一座座土楼，聚族而居，涵蕴着人心品格，绵延着无尽亲情，并写就爱与道义：同宗同族，仁义相助，团结一心，患难与共，和睦相亲，不离不弃……这人类不可多得的遗产，在闽西这片神圣的土地上庄严地延续着，令人无限景仰与钦佩。

　　从观景台下山，回到村里。整个村庄仍是寂静的。村民们三三两两，戴着斗笠，有的在卖农产品，有的在悠闲地散步，有的背着柴火刚从山上归来，将之堆放楼前摆放整齐，还有的庭院中的老人用粗糙的手在翻着老皇历，细数日子。我惊奇地发现，楼前的竹棒顶端，竟插燃着细香，高高耸立，圆筒向上，原来是乡民们每逢节庆对天敬祈，祈盼风调雨顺，事事平安。我与乡民们相见一笑，却都不言语，沉浸于此时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