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剑雄:不能脱离现代来谈传统文化
葛剑雄,历史地理、中国史、人口史、移民史等方面研究的著名专家。曾任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现任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会常务委员。
以建党、建国“两个百年”为历史方位,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奋斗目标已然明确。追溯至整个中国近代史,更具历史感的目标任务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响亮提出。今天,一种打通百年、放眼千年的国家历史观开始呈现眼前,民族国家身份意识逐渐明确,重拾传统,接续精神血脉,热情高涨。
体现在社会民间,国学热现象一直延续,读经、拜孔、穿戴汉服者也有之,海外开设孔子学院有之;文化创新的解读有之,复归传统的有之,传统做现代转换的解读亦有之。传统热情的背后,也不乏文化乱炖现象,八方杂说,百家争鸣,热热闹闹之余,需要理清头绪。
这就开始让人思考何谓传统文化,我们对传统该有怎样的认识,以及传统与现代处于怎样的关系或者张力之中。带着这些问题,我们对历史地理学者教授葛剑雄进行了专访。
我们还处在 工业文明适应期
什么是传统文化?这首先是一个近现代命题。
葛兆光在《中国思想史》中以“天崩地裂”形容近代中国的文化境遇——西洋坚船利炮带来了工业文明,中华传统以“中国”与“四夷”为基本单位的天下观整体崩塌。当“中华”从天下中心变成了“万国”之一,“华夏正音”蜕化为“中学”,渐次又有“国故”、“国粹”、“国学”之说,传统文化的命题开始凸显。
文化这一路变迁,背后是什么作用?葛剑雄教授认为,文化因应现实而变化,不断发展,推陈出新,而这些都是生产、生活方式变迁的结果。譬如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就是与游牧民族作战的需要,不单纯是文化上的改弦更张。“天崩地裂”也是如此,这是近代中国从传统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换过程,文化中断、更新由是发生,只是由于这段适应工业文明的历史进程并未完成,严格来说,我们今天的文化还是处于一个过渡、适应状态。如今人们对传统文化的模糊主张、对传统与现代关系的模糊态度,也有此原因。
传统服从 先进生产力
葛剑雄教授是历史地理学者,从异域、中原文明的互动及历史看文化变迁,文化上是生产决定论。该领域的汉学家拉铁摩尔在《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一书中,正是从自然地理与生产方式的对应,看到了不同文明之间的力量消长规律。譬如游牧民族真的攻不下长城?因为长城位于农业与游牧业的地理过渡地带,南北两侧适宜于不同的生产方式,气候迥异,南侵只宜劫掠,不宜长居,也是生产方式决定论。
葛剑雄说,历史上一些异族攻下了中原,最后往往被中原文明所同化,其实是游牧生产方式不得不向农业生产方式转变。他论述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汉化政策说,政策的结果使洛阳再次成为北方以至整个亚洲文化中心,也为以后形成和发展的盛唐文明奠定了基础。其他的皇帝呢?辽朝皇帝曾坚持“捺钵”,金世宗禁止女真人学汉语、穿汉装,满族入关后将边外的“龙兴之地”列为禁区,设置围场,禁止满汉通婚,强制推行满族服饰,而所有这些措施都无疾而终。“到了清朝江河日下之时,关东开放,新军取代绿营,通婚开禁,剪辫合法,还有多少传统能够保得住?两千多年间,没有一个民族取得过比孝文帝改革后的鲜卑族更好的结局,这难道是偶然的吗?”
传统文化 没有纯粹性
葛剑雄的导师谭其骧先生,为历史地理学一代名家,编撰有《中国历史地图集》。谭先生尊尊教诲说:“我们是现代的中国人,我们不能拿古人心目中的‘中国’作为中国的范围……也不能拿今天的中国范围来限定我们历史上的中国范围。”其实文化也是,譬如葛剑雄教授曾经问过类似的问题,胡琴算中国文化,还是外国文化?
葛剑雄师承其师思路,不仅对历史,对文化也持相应主张。他看待传统文化,注重开放、变迁、兼收并蓄的一面,并不对传统和传统文化的固定形式耿耿于怀。历代中原汉族与边疆少数民族的关系,以今日眼光看待,是国家内部民族融合的历史进程,但这只是以今日“中国范围”回看的结果,历史上这曾是不同民族政权之间的互动,在今天表现为国家之间的周边关系。惟其如此,葛剑雄认为,中华文明就是在吸收异域文明的过程中不断发展壮大,并不曾有所谓的纯粹性,昨天如此,今天也是如此。而所谓传统,应当看其内核的东西,比如一些基本的人伦、情理,这些是很难变的,至于孔子怎么拜,汉服怎么穿,孝顺父母要不要磕头,这些不重要,而形式都是跟着当前现实需要而变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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