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戏剧大师的造梦空间

03.03.2014  14:53

  明万历二十六年,49岁的汤显祖完成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部作品《牡丹亭》,在这部戏剧作品中,他创造了一个关于青春、自由和爱情的美丽梦境。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汤翁已经长眠于抚河岸边近四百年,但他留下的宝贵文化财富依然在国内外广为传承。今天,让我们穿越历史,去探寻一代戏剧大师的造梦空间。

  398年前,当汤显祖在抚州的住所写下几则绝笔诗后阖然辞世的那一刻,他不会想到,在地球另一端,两位与他同时代的戏剧文学巨匠也先后离世,一位叫塞万提斯,还有一位叫莎士比亚

  马年春节刚刚过去,萧德齐就开始奔忙。这位年届七旬老人的头上顶着许多光环:中国戏曲学会汤显祖研究分会会员、抚州汤显祖纪念馆荣誉馆员、南昌社科院《汤显祖与南昌》课题组组长……他奔忙的内容是希望在江西成立一个民间性质的组织——纪念汤显祖、莎士比亚、塞万提斯逝世四百周年组委会。

  与萧德齐同样焦心的还有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主任谢柏梁,《光明日报》曾经刊发了他的一篇文章《如何纪念世界文化巨人汤显祖》,其中提及: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日程表上,2016年将在全世界范围内隆重纪念为世界文化作出了巨大贡献的三位作家:中国的汤显祖、英国的莎士比亚和西班牙的塞万提斯。不求同年生,正好同年卒,这就为世界人民共同缅怀三位大师,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但是,如何纪念作为世界文化巨人之一的汤显祖,汤显祖是否能够在国际化的传播学意义上与其他两位大家相比,这已经成为摆在国人面前的一个十分紧迫而且略显尴尬的问题。

  的确,相形之下,地位同等的汤显祖在当今世界的影响力着实会让国人略感遗憾。但是,经过细致的年表梳理可以发现,这三位横跨东西半球的戏剧大师,虽然素未谋面,却在那个传播渠道并不通畅的时代,以作品完成了某种形式的交集。

  明万历十五年(公元1587年),时年38岁的汤显祖将他的未成稿作品《紫箫记》改编为《紫钗记》。14年后的1601年,在地球另一端的莎士比亚完成了传世代表作《哈姆雷特》,时年也是38岁。

  1598年,英国大学士F·米尔斯在其《智慧的宝库》一书中,称赞莎士比亚的喜剧、悲剧都“无与伦比”,也是在这一年,汤显祖在家乡给他的旷世之作《牡丹亭》写下题记。这部作品的问世,宣告了一代戏剧大师的诞生。

  1605年,高产的莎士比亚连续推出两部惊世作品《李尔王》和《麦克白》。在欧洲,西班牙一位59岁的戏剧家塞万提斯·萨维德拉出版了一本奠定他作为世界级文学大师地位的作品《堂·吉诃德》(上卷)。此时,汤显祖则正在忙着将自己的几部重要作品结集成册,次年,《玉茗堂文集》在南京出版。

  最令世人叹息的交集发生于明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当年4月23日,莎士比亚和塞万提斯同日辞世。两个月后,在地球的东方,汤显祖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段岁月。

  《牡丹亭》的创作时间以及故事源起的探寻,隐然显现着几座城市之间的文化资源角力。各种说法的背后,折射出今人对这一戏曲史诗巨著的敬仰,以及作品本身蕴含的社会、经济、文化诸方面的重要价值

  几百年来,《牡丹亭》在海内外广泛流传,被誉为世界古典戏曲名著,汤显祖也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历史文化名人。但是,对《牡丹亭》的创作时间、地点以及故事的来由,学界和民间有多种说法,不尽一致。

  第一种说法是明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完成于任职知县所在地的浙江省遂昌县。该说法主要依据国内知名戏剧理论家张庚、郭汉城主编的《中国戏曲通史》,其中写道:“大约在投劾回家的前一年,即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汤显祖写成杰出的古典名剧《牡丹亭》传奇。”新中国成立后曾任江西省文化局局长、省文联主席的剧作家石凌鹤也在其诗剧《汤显祖》中对此作了印证,在1981年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凌鹤剧作选》“遂昌弃官”一节中,描写了汤显祖在遂昌的生活经历,其中有汤显祖和院公、歌妓小红等人议论《牡丹亭》写作,汤显祖指导小红演唱《牡丹亭》等情节。

  我国元明清戏曲小说研究领域的泰斗级人物、浙江学者徐朔方则提出了另一种说法。他所编写的《汤显祖年谱》中,认定《牡丹亭》完成于1598年秋,汤显祖遂昌弃官回临川后。同时,在其出版的《汤显祖评传》一书中,专门论述了《牡丹亭》的创作时间和地点,再次确认了自己的观点。并于1999年出版的《汤显祖全集》中笺注:“《牡丹亭》成于遂昌说,难以自圆其理。”这一说法同样有权威的印证,在《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汤显祖条目记录:“万历二十六年(公元1598年)……秋天,他从临川东郊文昌里迁居城内沙井巷。著名的玉茗堂和清远楼就在这里,传奇《牡丹亭还魂记》也在此时完成。

  如果说《牡丹亭》的创作时间和地点始终无法形成一致意见,那么,另一个困惑着汤学专家们的谜团则在一波三折中渐次清晰,那就是《牡丹亭》的故事原型。自《牡丹亭》诞生起,它的故事来源一直扑朔迷离,学术界、文化界对此历来都是争论不休,延续了三百多年。直至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学者们找到一篇产生年代比《牡丹亭》更早的话本《杜丽娘慕色还魂记》,疑团才初步解开,学术界几乎一致认定该话本是《牡丹亭》故事的唯一源头。

  上世纪90年代,大余县退休高级讲师谢传梅经过十几年潜心研究有了新的发现,他在大余搜集到多个版本的类似传说,并查找到南宋大学者洪迈在其著作《夷坚志》和《夷坚志·支甲》中记载了两个与《牡丹亭》内容大体相似的故事。由此,原型之争基本平息。

  在这里,有必要重提汤显祖的一段经历。万历十九年(公元1591年),汤显祖因一道奏折激怒当朝皇帝朱翊,被贬到徐闻县做小官,经大庾(现在的大余县)过梅岭。半年后升调浙江遂昌主政,又一次经大庾过梅岭,并在大庾逗留了一段时间。在当地广为流传的女魂恋人传奇,自然能够进入汤显祖的视线。七年后,汤显祖把那段感天动地的爱情传奇发生地放在了大余的南安府,而不是《杜丽娘慕色还魂记》的广东南雄。

  不可否认,在汤显祖的众多作品中,《牡丹亭》是影响最大,也是汤学研究分歧最大的一部作品。除了学术本身的缘由,汤翁元素对相关城市的文化品牌打造及城市形象提升无疑有着重要的助推。

  而在几百年前,江南名楼滕王阁为《牡丹亭》作了重要的助推。潜心研究汤显祖在南昌的萧德齐表示,正是在滕王阁的公演,为《牡丹亭》插上了广为传唱的翅膀。

  岁月蹉跎,我们已经无法回到过去进行验证。但至少,借助同样名闻天下的江南三大名楼的影响力,《牡丹亭》带来万人空巷的效果不仅仅限于临川一隅。几年后,明代文学家沈德符在《顾曲杂言》中作如下记录:

  “《牡丹亭》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

  相比仅仅依据在当地为官5年的史实就把汤显祖和《牡丹亭》这一文化品牌在国内外运作得风生水起的山区小县遂昌,拥有最具分量文化元素的汤翁故里抚州着实显得有几分冷清

  遂昌,是浙江西部的一个山区小县,汤显祖与遂昌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明万历年间,汤显祖在遂昌任知县5年,他兴学重教,奖掖农桑,驱除虎患,纵囚观灯,清廉正直,勤政惠民,赢得了遂昌百姓的爱戴,口碑载道,至今不替。今天,遂昌人称,汤显祖享誉世界的代表作《牡丹亭》即酝酿于此,并打出了“天下汤学看遂昌”的口号,全面实施汤显祖文化发展战略。

  萧德齐至今还记得几年前在遂昌遭遇的尴尬一幕。当时,他应邀前往遂昌县参加一次汤显祖艺术节,一进县境,随处可见的标语“《牡丹亭》原创圣地欢迎你回娘家”让他如鲠在喉。当时参加的还有南昌和抚州的两个剧团,他们带着《牡丹亭》的剧目,作为来自汤翁故里的代表回了遂昌的“汤翁娘家”。那以后,萧德齐一直在心里给自己提醒:“汤翁何时圆梦江西?

  如果说萧德齐看到的只是表象,那么遂昌县的做法和成果则赋予了更多的实质意义。该县长远规划,精心布局,将汤显祖和《牡丹亭》这一文化品牌在国内外运作得风生水起:中国汤显祖研究会在这里挂牌;创办中国戏曲学会汤显祖研究分会会刊《汤显祖研究通讯》;与莎士比亚家乡——英国斯特拉福市建立友好关系,并共同举办两位大师逝世纪念活动;将昆曲《牡丹亭》送到斯特拉福市公演,被誉为“促成了莎翁和汤翁的首次近距离对话”。还有一个数据令人咋舌:一个5万人口的小县城,2013年旅游人数达到500万人。

  对此,任职海南文艺学校校长的抚州籍学者龚重谟叹道,作为汤显祖出生、成长和终老埋骨的故里,本该作为汤学研究者朝圣地的抚州,为何这般尴尬?

  其实,抚州并没有闲着。

  建成占地180亩的汤显祖纪念馆;先后举办两届中国(抚州)汤显祖艺术节;建设以汤显祖“四梦”为内涵的梦湖和梦岛;创编汤翁剧目赴台湾、浙江、江苏等地演出等等。值得一提的是,2012年的汤显祖艺术节上,发布《抚州宣言》,明确以国际视野和时代胸襟,精心筹划2016年汤显祖、莎士比亚、塞万提斯三位文化巨人逝世400周年纪念活动。

  对于这些文化活动,饰演柳梦梅这一角色十余年的抚州市艺研所所长王曙萍至今还记忆犹新。她告诉记者,当年在台湾演出时,演出结束后观众们迟迟不愿散去,连声感叹这些剧目体现了最纯粹的中华民族文化传承。

  但是,在体现汤翁故里的影响力,运用、发掘汤显祖文化资源,将文化资源转化为文化生产力方面则显得稍稍冷清。纪念活动缺乏延续性、资金投入不足、文化品牌意识不强等等问题困扰着这座诞生了众多文化巨人的城市,乃至于斥资亿元建立的“汤显祖大剧院”曾经被人批为有气派少内容。

  不久前,抚州有关部门在与省内外艺术家、专家学者进行广泛交流,就如何打造汤显祖文化品牌提出几项建议。其中包括将汤显祖文化品牌上升到政府文化战略;对玉茗堂等与汤显祖有关的文化遗存进行保护和复建;实施汤显祖文化产业发展工程,在城市建设中融入更多的汤翁元素;加强汤显祖艺术精品创作,与英国、西班牙联合举办“汤显祖——莎士比亚”“汤显祖——塞万提斯”高峰论坛等等。

  从这些还停留在建议层面的内容,我们可以看到当地政府和民众的重拾汤翁文化品牌的努力。

  早春的一个午后,记者专程来到抚州。在人民公园幽静的一角,找到了汤显祖墓地。墓地前一块大理石墓碑,上面写着“汤显祖之墓”。墓地后方,是一个简单的亭子,上书“牡丹亭”。不时有人路过,却很少有人在墓前停留,或者将视线往墓地扫一眼。知情人介绍,这其实只是一座衣冠冢,汤翁的墓地原址,与那座曾经见证了汤翁成长和最后岁月的故居玉茗堂一样,早已荡然无存。

  名动天下的汤显祖,就以这样的一种方式,静静地存在。

  我们无法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时代与汤翁对话,只能伫立墓前,以这样的方式,向这位伟大的戏剧大师致敬。

  欣慰的是,汤翁在400多年前创造的那个美丽梦境,随着岁月的流转,并没有淡薄丝毫,反而更加厚重,构筑了一个个极富想象力和创造力的现实空间,激励着古今中外一代又一代的人们,追求和探寻艺术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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