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美剧的男主一个接一个暴毙?
Derek Shepherd死了,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死于他擅长的脑外科领域里的一群庸医。这位《实习医生格蕾》(Grey’s Anatomy)中自开播以来的“男一号”,以一种略带讽刺而又毫无悬念的方式,告别了这部ABC电视网的长播美剧。
伤心的观众愤怒地冲向该剧编剧Shonda Rhimes的个人推特账号,对她围攻、辱骂、兴师问罪,抑或是苦苦哀求。更有粉丝建立起特别的请愿网站,希望ABC电视台能让Derek在下季中归来,甚至有人以绝食相逼。
《实习医生格蕾》中的男一号Derek去世。
然而对于一直关注美剧的人来说,Derek之死虽然让人难以接受,却也不是什么“意外”。这两年,美剧中的男主突然被写死,已让人屡见不鲜。
比如,《国土安全》(Homeland)第三季的季末,由艾美影帝戴米恩·刘易斯(Damian Lewis)饰演的苦命男主,在间谍、反间谍与双面间谍的路上痛苦跋涉的Brody,就被CIA牺牲给了伊朗革命卫队。
在伊朗人的大声欢呼中,Brody的尸体在绞刑架上摇摇晃晃。这一幕设计得如此细致和残忍,观众仿佛能听到剧组的画外音:“看清楚了么?他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而更为突兀的男主之死出现在《傲骨贤妻》(The Good Wife)。该剧第五季的中段(第15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由Josh Charles饰演的Will Gardner律师突然毙命;他前一分钟还在法庭上振振有词的辩护,下一分钟就被压力下崩溃的客户夺枪击中、随后挺尸医院。Will之死在当时美剧观众中所引发的震动,似乎比如今Derek之死还要厉害,《纽约时报》都为此发了剧评。
《傲骨贤妻》中突然毙命的Will。
当然,说到杀死男性角色,没有什么美剧可以和《权力的游戏:冰与火之歌》(A Song of Ice and Fire: Game of Thrones)相提并论。在这部“杀人如麻”的HBO热剧中,重要人物的暴毙可谓稀松平常,而男性角色显然比女性角色更容易遭遇厄运。
以悲惨的史塔克家族为例:父亲被处死,大儿子命丧“血色婚礼”,其他几个儿子残疾的残疾、流亡的流亡,总之都挣扎在死亡的边缘线上。相比之下,其女性成员的命运要稍微好些,比如母亲一角,即使和大儿子同期遇害,也能在死后变成石心女王归来。
《权力的游戏:冰与火之歌》对于男性角色是如此心狠手辣,以至于该剧广告语“凡人皆有一死”(“All Men Must Die”),被趣解为“男人必须死”。
《权力的游戏》广告语“凡人皆有一死”被趣解为“男人必须死”。
就单个美剧来说,将一个主要角色写死,其原因可能各有不同,比如演员和编剧或其他剧组成员之间产生难以调和的矛盾,又或者演员自己不想再演下去了。但近年来的美剧出现如此密集的“男主暴毙”情节、乃至构成了一种现象级的“范式”,和这两年美国荧屏上的女权崛起不无关系。
今天的许多美剧,对男性角色都有边缘化、弱势化的处理;与之相应的,则是女性角色的主流化和强势化——她们已不再是、至少不仅仅是,劳拉·穆尔维所描述的“男性凝视下的客体”。她们有能力,更有野心;有家庭,更有事业;有魅力,更有智慧。
看看《权力的游戏:冰与火之歌》,在男性角色纷纷丧命的大背景下,是“龙妈”与瑟曦女王的分庭抗礼;备受好评的新剧《性爱大师》(Masters of Sex),男主人公各种人格缺陷情感无能社交障碍,女主角则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性格无死角能力百分百;至于这些年主打“女强人”概念的美剧,那更是数不胜数:《以法之名》(Damages)、《国务卿女士》(Madam Secretary)、《谍影迷情》(Covert Affairs)、《复仇》(Revenge)……
《复仇》中,女主Emily的前男友几乎都难逃一死,只剩下gay蜜Nolan和初恋Jack。
值得特别说说的是《傲骨贤妻》。这部在笔者看来质量在现播美剧中数一数二的律政剧,从一开始就表达出鲜明的女性主义立场:不仅主人公Alicia的性格被塑造得丰满异常,剧中风格最酷的人物是女性(Kalinda),人品最佳的是女性(Diane),有最强业务能力的律师也是女性(Tascioni);不仅如此,该剧还在第六季请来在美国家喻户晓的女权主义者Gloria Steinem,让她扮演自己、鼓励女主参加竞选,在戏里戏外都完成了对这位女权运动先锋的致敬。
Gloria Steinem真人出镜,《傲骨贤妻》第六季第三集。
女性主义这些年在美剧中的升腾,也反映在《实习医生格蕾》这部长播剧集的变化中。
在这部医疗剧2005年刚刚开播的时候,很有些“琼瑶范儿”,其主要剧情围绕着两位女性实习医生(Meredith Grey与Christina Yang)展开;她们一方面投身于艰辛的医疗工作,另一方面陷入了与两位“完美”的外科医生(Derek Shepherd与 Preston Burke)之间的情感纠葛。
需要注意的是,这两段男女关系都是不平等的,其中男方占据着明显的权力:他们是男友、更是“上级”,甚至还是女方的“导师”。
经过10年,《实习医生格蕾》已悄然完成了女性主义的转向。在刚刚结束的第11季中,男性角色均已沦为不太重要,甚至可有可无的存在,衬托着女医生们的雷厉风行与飒爽英姿。
其中,“坏小子”Karev化身“暖男”,“万人迷”Derek领了便当,美国大兵出身的Owen成天愁眉苦脸,医院董事会主席Avery主要贡献颜值……这一季新加入的两位常规角色都是专业能力极其出色的女医生不说,客串演出的Geena Davis也是美国娱乐圈著名的女权斗士,连前几季里一向以懦弱、温婉形象示人的April也脱胎换骨,在季末表现出“一夫当关”的逆天霸气。
《实习医生格蕾》中客串的Geena Davis(左),是美国娱乐圈里著名的女权斗士。
然而,且慢,让我们不要因此就开始欢呼女性主义的胜利——即使是在美剧之中。
仔细琢磨一下文章开头所提到的那几位男主的死亡,我们会发现,他们的死亡是有明确的意义指向的。如果说,《实习医生格蕾》、《傲骨贤妻》、《国土安全》讲述的都是女主人公的“成长史”,那么其男主的死亡,都被不约而同地构建为让女主人公“成长”的助力——也许是最为强大的助力。《傲骨贤妻》中,Will的死促使Alicia的人生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阶段;《国土安全》,Brody的死让Carrie在此后的情报之路上狂飙突进;《实习医生格蕾》中,Derek的死则让Meredith彻底摆脱“选择家庭还是选择事业”的困境,由此获得了真正的笃定和强大。
如果好莱坞要表现男性角色的“成长”或“蜕变”,编剧会怎么做?——恐怕不是将他们的女性伴侣写死。当然,他们的爱人也可能遭遇死亡,并给男主带来巨大的情感与心理创伤;但这种创伤往往带来的是沉沦,是疯狂的复仇,抑或是非理性的蔓延。如果他们需要一个身边重要人物的死亡才能实现自我的“升华”,那按照“惯例”,承担这一“重任”的往往是一个带有宰制色彩的男性角色——男主的父亲、他的导师或他的兄长。
也就是说,今天的美剧编剧以男性之死书写女性之变,已经在前提上默认了男性之于女性的优越性;女性依然还是“第二性”,只是在“第一性”缺席的情况下才能完成“上位”。而如果“第一性”还没挂,那么女主即使再位高权重,也还“是一个女人”。比如《国务卿女士》中,白天叱咤风云的女国务卿,晚上回了家还要忙着照顾丈夫情绪,问他对最近的“性生活”是否满意。这就是为什么,有学者评价今天美剧的女权主义立场,是“看似强悍,实则温和”。
当然,比起今天女性角色仍被强烈物化、类型化的国内连续剧,美剧已经在女性角色的塑造上领先了很多。这多少得益于好莱坞对于“政治正确”的偏执,更应归功于美国文艺界的女权主义者几十年来的不懈努力。但“革命”显然尚未成功;“第二性”所要求的并非“第一性”的离场,也非等级的重排,而是序列本身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