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拿什么留住了你 我的乡愁

06.01.2014  11:47

  嘉宾名片

  王东林

  1954年生于江西都昌,教授,现任江西师范大学正大研究院院长兼文化研究所所长。江西省政协第八届委员、第九届常委,十一届、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会委员、文化委员会委员;民盟江西省委员会副主委;江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江西省中青年学科带头人,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主要从事历史学、文化史、文化战略、企业文化和文化产业研究。著有《江万里研究》、《学府风标》、《彭蠡浮沉》、《最美中国梦》等。

  特约主持人名片

  彭春兰

  1948年生于吉林延吉,祖籍江西安福。高级记者,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在江西日报社从事新闻采编工作37年,历任副总编、副社长、总编辑。第九届省政协委员,第十一届省人大常委会委员、环资委副主任委员。现为江西省记协副主席、江西省散文学会会长。南昌大学、江西师大商学院等高校客座教授。出版散文集《走过千年》、《女人的眼睛看世界》等专著。

  “乡愁”二字举重若轻

   自然历史过程的城镇化,是城市工业的发展带动第三产业即服务业发展的一个过程。中国城镇化建设更多的时候却是由政府来进行强力推进的。许多地方的“造城”运动,造的却是西方的城,和我们传统文化是割裂的。

  彭春兰:2013年年底召开的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格外引人关注。一向保持严肃文风的会议公报,这次却频现诗意表述的语句,如“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寥寥数语却深深触及现实,更触动人的心灵,既有理念新意,又有文化情怀,令人耳目一新。说到乡愁,我们可能会想到一种记忆,一种情结,一种根脉,一种精神的寄托。读到这样的文字,您会想到什么?

  王东林:表述固然相当诗意化,却触及了一个很沉重的问题。看似诗意的说法,照出了许多无奈。“乡愁”可谓是一种举重若轻的说法吧。中国城镇化建设推进了几十年,很大程度上不是一个自然历史的过程,人为痕迹很重。

  城镇化的根本动力是城市工业的发展,进而带动第三产业即服务业的发展。工业相对集中了,就需要吸纳更多的劳力来做工,于是所需要的服务也跟着增加了,城市就有能力吸纳并容纳众多的人口,实现农村人口向城市转移。但是,我们的城镇化基本上不是这样一个逻辑过程,而是由政府强力推进的,工业化的进度跟不上城镇化的步伐,缺乏内在的动力。尽管如此,我们的城市却造起来了,为什么?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地方政府土地财政的作用力。政府需要快速的GDP增长,他们发现即使工业和第三产业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城市建设一样可以带动增长,并且有了“经营城市”的理念。于是,城市土地炒作盛行,有的地方甚至请“炒房团”来帮忙炒房价,房价高了,政府的地价和卖地收入自然也水涨船高,便可以进行大规模的造城运动,带动更大的GDP增长。

  我们一定会有个疑问,那就是造那么多房子,怎么都能卖得出去?这里面有一个没有被人说破的原因,即老百姓对房屋的居住需求并不是真正的或者是主要的刚性需求。真正的刚性需求,是老百姓财富保值和增值的需求。改革开放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富起来了,但是财富无法保值增值,存银行怕贬值,投资股市怕亏损,现在就连买黄金也怕被套了,唯一比较安全并且可以满足人们期望值的,大概只有买房一条路。这两个方面的需求“一拍即合”之后,造城的速度就越来越快了,快到我们过去熟悉的环境就变换了。

  城市化要造城,但是造什么样的城?这很重要。在城镇化进程中,许多地方为了追求所谓现代化,大都以西方为样本,认为西式就是现代化的表征,于是各地大刮“欧陆风”,导致了千城一面、千篇一律现象。除非一些历史遗留的符号和地标建筑侥幸得以保存,有时走到街上,很难判断自己身处哪个地方。如今,这种情形已经从城市转到了农村。富起来了的农村老百姓也大量投资建房了,既没有规划,也没有特定的风格样式,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大体上也是向西看。传统农村之所以建得好,与乡绅的存在分不开,他们对村里建房有一定规划,强调人与自然的关系,以风水的形式讲究天人合一,也能够体现地方文化。现在这样的阶层已经不存在了,农村的文化基本上被抽空了。

  可见城乡的建设模式都不是自己传统的文化模式的承续,而是别人的模式。文化的不同就是生存方式的不同,包括居住方式、思维方式、审美方式等等的不一样。正是这些差异化的东西寄托了我们的乡愁。城乡特殊的文化符号的消失,必然导致“乡愁”的消失。

  “擦黑板式”的建设抹掉了乡愁

   拆掉老城区建设新城区,新的没建多久又把半新不旧的拆了再建新的,在一次次“擦黑板式”的城市建设中,乡愁的寄托物被抹掉了,城市也失忆了。

  彭春兰:不可否认,改革开放以来的城市化建设,带来了日新月异的变化,也极大地改善了人们的生活条件。但令人痛心的是,一些地方搞大拆大建,湮没了城市的历史、文化脉络,甚至不少极具当地特色的标志性建筑,也一个个从人们视线中消逝,代之而起的所谓“地标”,很多已经看不到历史传承和中华文化的踪迹。

  王东林:过去几十年,的确存在一种“擦黑板式”的城市建设。拆掉老城区建设新城区,新的没建多久又把半新不旧的拆了再建新的,在一次次“擦黑板式”的城市建设中,乡愁的寄托物被抹掉了,城市也失忆了。

  中国的造城跟西方不同。西方的建筑可以经历几百年,不会轻易把它拆掉,因为它们是私有制,政府根本拆不了。我们的政府有权力,有财力,可以充分调动一切力量,“集中力量办大事”,可一旦失控或者头脑不冷静的话,就难免“集中力量办坏事”。所以有些老城区老建筑说毁就毁了。当年一些有责任心的知识分子为了保住一个县的老祠堂,将问题反映到了省政府,最后还是被推土机推掉了。高安的大观楼,宋代的嫌不够气派,干脆拆了建一个新的,像天安门城楼一样,认为这样更大气更恢弘。政府意志一旦被商业绑架,不管怎样呼吁保护,就是听不进,秀才嘴巴和文字的力量架不住权力与商业扭结一起的合力。中国古代是一个农业国家,提倡重农抑商。重农抑商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严防商业对文化的侵蚀。现代社会有一种对商业的谄媚,为达到商业目的,什么都可以让路,都可以不顾。

  个性化的城市形象不仅表现在它物理性的建筑样式和街道风貌,还表现在特定城市独特的民俗风情等人文要素方面。古往今来,城市的游商小贩和街头艺人的活动营造了一方风土,成为一座城市鲜活的民俗风景。它是城市的情调、色彩、音效、气息和味道,是城市形象非常重要的性格因素。可以想见,乌鲁木齐如果没有烤羊肉串、卖葡萄干的小摊贩,感觉上就不是在新疆!城市不管有多现代,都不应该没有游商小贩和街头艺人。

  可是我们的城市建设,很少考虑城市是一个文化空间,应该让市民在这样的空间里营造属于这座城市的文化风情。即使是造城时候,也常常不知道如何将城市安放在一个自然的环境里,不知道造城、造村、造镇,都需要因地制宜,因势就形,道路不一定要笔直,有的时候可以蜿蜒曲折,随着自然的节律来。吐鲁番盆地为什么修坎儿井?因为吐鲁番高温干燥,蒸发量大,水在暗渠不易被蒸发。古人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往往会注意人的生存状态和自然环境的契合。这就是古代哲学所说的“天人合一”。文化样式,是人在认识自然、适应自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创造出来的,是对人、对自然都是很适宜的样式。现在北方学江南大搞人工水景,付出的代价太大,南方为了弄出地皮就直接把水面填埋掉,最后当然就会导致看不见山,看不见水,留不住乡愁了。

  寄托乡愁的意象有其共通性

   乡愁实际上是人一种恋旧的文化情结。我们所恋的这个“”有多方面的含义,可以是故乡的故土故居甚至一草一木,也可以是我们从小就习惯了的某种习俗方式或者一种小吃的味道,根深蒂固,积习难改。乡愁是要有寄托的。寄托乡愁的意象有其共通性。

  彭春兰:民俗专家冯骥才有个统计,最近十年,我国每天消失80个村落;最近三十年,4万多处不可移动的文物消失。一句“记得住乡愁”为什么引起人们的强烈共鸣?因为这五个字也恰恰击中了城镇化建设的软肋,而带给人们更多的反思。

  王东林:的确如此。有的时候我很感慨,南昌作为一个历史文化名城,还能找到多少当年的令我们梦萦魂牵的东西?

  乡愁实际上是人的一种恋旧的文化情结。我们所恋的这个“”有多方面的含义,可以是故乡的故土故居甚至一草一木,也可以是我们从小就习惯了的某种习俗方式或者一种小吃的味道,根深蒂固,积习难改。

  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都有我们成长时见怪不怪,长大后却十分依恋的东西。有的是固态的、物质的,有的可能是非物质的。这些要素构成了一种意象。比如说家乡的石板桥,我们在桥上走过,曾在河里戏水抓鱼;比如说南昌的二眼井、三眼井、六眼井,大人们在井边一面洗什物一面交谈,小孩围着旁边玩。这样一些可以称作“意象”的东西深深刻入了我们的记忆。

  乡愁是要有寄托的。寄托乡愁的意象有其共通性。三毛没有到过她的家乡,但她可以从陈逸飞的油画《双桥》中感受到这就是家乡,是她外婆说过的那个桥,并且感动得痛哭流涕。这些意象可以让我们记住乡愁,能够抚平我们思乡的情绪。遗憾的是,这些东西城乡两端都没有守住。城市在大规模拆迁,可以寄托我们乡愁的东西越来越少,城市变得越来越陌生;农村也在城市化的过程中逐步空心化,年轻人去城里打工,致使有的村子甚至变成了“鬼村”。城市化一定是有边界的。城市化不可能化到没有农业,没有农村。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不等于简单地“穿衣戴帽”。村子里需要留住的活态的风情没有了,一些古村落留下了非常好的明清建筑,也因为无人居住无人打理面临坍塌的危险。

  当乡愁没有寄托的时候,人的灵魂是漂泊的,找不到安放的地方。我们从哪里来?从老家来;魂归何处?落叶归根。我们的家乡是祖祖辈辈生活、安葬的地方,这是一种历史形成的深厚的文化之根。因为有了这个情结,我们才会爱乡,才会爱国。很难想象,当我们真的找不到乡愁时,我们对这个城市还会有多深的感情,还会爱乡爱国吗?可见,留不留得住乡愁绝不是一件小事,是一个人能不能“把根留住”的大事。一个人一旦失去了根就是一个飘荡的人,他的爱国主义情结就落不了地,就会变得什么都不在乎。现在网络上爱国主义不吃香了,反倒是“骂国主义”大为兴盛,这不是件好事。

  留住乡愁一定意义上是守住文化

   宜居生活不能缺少乡愁。对江西来说,好山好水的美丽生态是乡愁,独具地域特色的建筑是乡愁,传统的城乡文化、风土人情也是乡愁。守住它们,就是守住江西的乡愁。

  彭春兰:作为江西人,每当说起家乡,我们最值得炫耀的是有好山好水,有厚重的历史文化,“生态”是我们最亮的品牌。省委十三届八次全会提出,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着力提高城镇化质量,要坚持以人为本、优化布局、生态文明、传承文化的基本原则。如果从文化视角来分析的话,您认为我们应当如何留住“乡愁”?

  王东林:确实,人是核心,生态文明建设也好,新型城镇化也好,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给人民创造更宜居的环境,宜居就不能缺少寄托乡愁的文化意象。对江西来说,好山好水的美丽生态是乡愁,独具地域特色的建筑是乡愁,传统的城乡文化、风土人情也是乡愁,都是乡愁的寄托物。

  江西美丽的自然生态众所周知,乡愁是小桥、流水、人家,是一棵大樟树、一口天井、一栋老宅、一座祠堂、一个牌楼,是金黄黄的稻谷、熟悉的牛粪味,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是老家。

  江西建筑也很独特。比如各地普遍存在的天井式民居,是因为江南潮湿,天井可以让建筑透气。比如说当年流行的骑楼,给我们遮阳挡雨,逛街都可以不带伞。比如说万寿宫,是以许真君为侍奉对象的,西山万寿宫保存得较好,但是很遗憾,铁柱万寿宫有遗迹遗址,却没有重建起来。铁柱万寿宫是宫观加会馆的产物,主要是纪念许真君治水的功绩,也是江西总商会的所在。历史上,西山万寿宫要受铁柱万寿宫节制。万寿宫作为江西文化独特的建筑意象,一度随着江右商帮在全国各地以及我国港澳台、新加坡等地开枝散叶。请注意,全国各地的万寿宫,都是铁柱万寿宫宫观加会馆的模式,不是西山纯道场的模式。

  留住乡愁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守住文化,守住我们灵魂的寄托,守住精神的家园。文化的东西是稳定人心的,它给人带来心灵的滋养,让人的心里更平静,可以冷静看待问题而避免偏激,所以说文化的东西做好了,对于社会稳定会有很好的正面促进作用。文化的顶层设计很重要。周朝,周公制礼作乐,建立了一整套文化体系,到了春秋时代失灵了,“礼崩乐坏”,开始出现王室衰微,大国争霸的局面,人们发现礼已经制约不了人心,于是诸子百家都来想办法,法家讲法术,道家讲无为,墨家讲非攻。孔子发现外在的“”不能制约人的行为,便在礼的上面造了个“”。仁是什么?孔子说“仁者人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个根本。礼在身外,仁在内心,是人的本性。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就是从我们的恻隐之心长出来的,是一种同情心。看看现在,有些人道德沦丧,连“恻隐之心”都没有了。小悦悦在路边那么多车辆经过都没有人管;老太太倒地了,还要思考扶还是不扶呢。人心的麻木是最可怕的,中国有个成语叫“麻木不仁”。几千年来,以儒学为中轴的中华民族文化一脉相承,成为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文化就是生活,也是在生活中传习的。

  文化的顶层设计,过去靠圣人,今天主要看掌握政治权力的官员,当然也包括知识分子。城镇化建设的领导者尤其需建立文化自觉的意识,认真对待已经不多的可以寄托乡愁的文化意象和文化元素,真正按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公报所说,城镇建设“要体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要融入现代元素,更要保护和弘扬传统优秀文化,延续城市历史文脉”。只有这样,才能留住我们的乡愁,承续我们的文化。

  责任编辑:黄铭 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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