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历史的疮疤——印度博帕尔工业灾难

05.12.2013  19:09

11月22日10时30分,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打破了青岛市黄岛区的平静。当地一条输油管道原油泄漏进入市政管网并引发爆炸。

这是中国油气管道史上最惨烈的一次事故。截至12月2日,“11·22”中石化东黄输油管道泄漏爆炸事故最后1名失踪人员遗体已找到并确认身份。此次事故共造成62人遇难,9人失踪,100多人受伤。

经过近一周的抢险救援,受灾区域的生活逐步恢复平静,善后工作逐步展开。然而,事故拉响了岛城居民心里的警报,遍布于地下复杂的输油管线已经成了他们永远的心结。

青岛爆炸事故发生前漏油点的现场情景。中石化潍坊输油处安全科科长王全林用手机摄于11月22日7时32分。约3小时后爆炸发生,照片中的人几乎全部遇难。这里有中石化施工人员21人,除一人站位较远幸免于难外,9死3伤,8失踪(来源:新华社)

印度博帕尔毒气事件。图为失明的受害人在法庭外示威(资料图)

1984年,美国一家公司在印度博帕尔造成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工业灾难,直接致死人数2.5万,间接致死人数55万,永久性残废人数20多万。而其4.7亿美元的最终赔偿额,与今天的英国石油公司因墨西哥湾漏油事件表示愿意赔偿的200亿美元相比,实可谓九牛一毛。

危险的种子早已埋下

1984年12月2日,印度中央邦博帕尔市,空气清凉,与平时似乎没什么两样。灾难来临之前,不带任何警告,也没有任何征兆。

那天下午,博帕尔北郊的一家农药厂里,一位工人在冲洗设备管道时,凉水不慎流入装有异氰酸酯(MIC)的储藏罐。几个小时过后,一股浓烈、酸辣的乳白色气体,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储藏罐的阀门缝隙里冒了出来……“罪魁祸首是异氰酸酯,是工人在例行的设备保养过程中无心而为之的结果。”这是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对那次印度博帕尔毒气泄漏事故的全部解释和说明。

事实上,危险的种子早已被埋下。

1964年,印度农业“绿色革命”运动正如火如荼,中央政府多年为亿万饥民的危机所困扰,急于解决全国粮食短缺问题,而其成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国内有无足够的化肥和农药。因此,当时世界著名的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提出的开办一座生产杀虫剂农药厂的建议,对印度政府来说正中下怀,求之不得。1969年,一家小规模的农药厂在博帕尔市近郊应运而生,试产3年双方都表示满意后,一座具备年产5000吨高效杀虫剂能力的大型农药厂正式落成。

为节约成本,1980年以后,农药厂开始自行生产杀虫剂的化学原料——异氰酸酯。它们通常被冷却成液态后,贮存在3个不锈钢制的双层储气罐中,重量达45吨之多。为了避免储气罐内温度在夏季烈日曝晒下升高,罐体大部分应被掩埋在地表以下,罐壁间装有致冷系统,以确保罐内毒气处于液化状态;万一罐壁破裂,毒气外逸,净化器也可中和毒气;假如净化器失灵,自动点火装置可将毒气在燃烧塔上化为无毒气体??因为即使是极少量的异氰酸酯在空气中停留,人也会很快觉得眼睛疼痛,浓度稍大,便要窒息。二战期间德国法西斯曾用这种毒气杀害大批关在集中营的犹太人。

明明知道储藏异氰酸酯,就意味着面临极大的危险。”事发当晚负责交接班工作的奎雷施说。他现在印度法庭因刑事犯罪而被指控,“公司在管理这种放射性气体时,太过于自负,从来没有真正担心这种气体有可能引发一系列的问题。”早在1982年,一支安全稽查队就曾向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汇报,称博帕尔工厂有“一共61处危险”。

印度杀毒剂的销售情况越来越不如美国投资方原来想象的那么好,于是,这个庞大的新工厂在1984年中期就开始面临停产。工厂大量削减雇工人数,70多只仪表盘、指示器和控制装置只有1名操作员管理,异氰酸酯生产工人的安全培训周期也从6个月降到了15天。在博帕尔惨案发生的时侯,农药厂生产线上的6个安全系统无一正常运转。厂里的手动报警铃、异氰酸酯的冷却及中和等设备不是发生了故障,就是被关闭了。据了解,异氰酸酯的冷却系统停止运转一天,就可以节约30美元。

终于,悲剧在1984年12月3日凌晨发生了。

1985年1月,遇难民众的尸骨(资料图)

那一夜,灾难悄然来袭

1984年12月3日零时56分,异氰酸酯储气罐发生放热反应,温度升至摄氏200度时,储存罐中的冷却设备形同虚设,而一旦毒气外泄时可紧急使用的净化器和自动点燃装置也没有发生作用。强大的压力挤开了储存罐的阀门,浓烈的异氰酸酯气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很快,整个农药厂笼罩在毒雾之中,连看东西都很困难。

毒气不断向外扩散,毗邻于工厂的两个小镇——贾培卡和霍拉的居民首先遇难,数百人在睡梦中死去。随后,在将近1小时之内,浓密的夺命烟雾以5000米/时的速度悄然向南飘移扩散。当毒气光临博帕尔市火车站时,站台上在寒冷中缩成一团的十几个乞丐,顷刻间相继毙命。毒气飘过庙宇、商店、街道和湖泊,袭向了方圆40公里的博帕尔市区,并且继续悄然无声地扩散。

离农药厂数百米之遥的农夫甘恩,在睡梦中隐隐觉察到自己的牛不太安分。他放心不下,起床一看,发现两头牛已经死了,第三头牛悲鸣了一声,在甘恩的注视下颓然倒地。此时,甘恩突然感到眼睛一阵剧痛,他慌乱地跑入夜色之中。第二天,在博帕尔市的哈米第亚医院里,甘恩紧闭双眼,泪水却不停地往下淌,他说他当时恐惧极了,“我以为是瘟疫降临了”。

其他有的人以为是原子弹爆炸,有的以为是地震,还有人以为是世界末日来临了。无数人被毒气熏醒,并开始咳嗽,四肢感觉无力,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人们用“开水里煮土豆”形容当时眼睛被灼伤的痛感。

当毒雾的消息传开以后,惊慌的人们四处逃命,千百人或乘车、或步行、或骑脚踏车飞速逃离了他们的家园。整个城市的情况就像科学幻想小说中的梦魇,许多人被毒气弄瞎了眼睛,只能摸索前行,一路上跌跌撞撞。很多人还没能走出已受污染的空气,便横尸路旁。

这次事故直接中毒人数超过50万人(当时博帕尔市区的人口约80万),3天内死亡人数超过8 000人,事故发生4天后,受害的病人还以每分钟一人的速度增加。到12月底,该地区已死亡2万多人,近20万人致残,数千头牲畜也被毒死。印度政府不得不派用军队和起重机,无数的尸体一个压一个地堆砌在一起,放到卡车上,然后在落日的余晖中火化。幸存下的人也被惊吓得目瞪口呆,甚至无法表达心中的苦痛。很长一段时间,博帕尔四处弥漫着一种恐惧的气氛和死尸的恶臭……

然而,灾难远未结束。

几十万条生命,遭到漠视

博帕尔那时的惊慌混乱,简直可以和1947年印巴分治惨案发生时的情形相比。”时任博帕尔警察局局长的普瑞这样回忆道,事故发生的当晚,他火速赶往农药厂,想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气体泄漏了,用什么方法可以解毒”,但那里的工作人员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3个小时以后,他才得知毒气的名称为“异氰酸酯”。他随手从日常记录簿上撕下一张纸,把这几个字写在上面。那张纸普瑞今天还保存着。

尽管向警察报告情况花了3个小时的时间,工厂的管理者仍有足够的时间把所有的工人转移到安全地带。“从工厂逃出来的人没有一个死亡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都被告知要朝反的方向跑,逃离城区,并且用蘸水的湿布保持眼睛的湿润”,奎雷施说。可是,当灾难迫近,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却没有给予博帕尔市民最基本的建议——不要惊慌,要待在家里并保持眼睛湿润。该工厂没有尽到向市民提供逃生信息的责任,他们对市民的生命有着惊人的漠视。

雪上加霜的是,灾难发生后,联合碳化物公司故意淡化事故影响及灾难的严重性,想以此来挽回形象,公司的健康安全和环境事务的负责人捷克森布朗宁仍旧把这种气体描述为“仅仅是一种强催泪瓦斯”。医院里,挤满了等待诊治的伤者,他们用布缠着眼睛、奄奄一息,而医生却对这种致命物质的性质一无所知。

即使在今天,也没有人知道正确治疗异氰酸酯气体中毒的方法”,沙特帕西医生说,他在海密达医院工作,这是事发当晚唯一一所从事救灾工作的省级医院。后来他对2万具中毒者的尸体进行解剖,发现了至少27种有害的化学物质,这些化学物质来源于死者吸入的有毒气体。

然而,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一直以“商业秘密”为由,拒绝向公众及医疗单位提供有关异氰酸酯的研究材料。甚至在灾难的即时后果——“几千人死亡,更多人将一生被病魔缠绕”被公布后,公司还是继续着相同的做法。

由于缺乏足够的医学信息,博帕尔从毒气泄漏的那个早晨开始,所有的治疗只是针对呼吸系统,医生能做到的只是暂时地缓解症状,类固醇药物、抗生素和精神类药物也被不加选择地使用。

从收音机里听到关于灾难的零星消息时,桑斯尤·萨拉基刚满30岁,他第一时间从4小时车程外的小镇赶到了博帕尔。“我身上只带了100卢比零钱和一点点换洗衣物,我想,我在那儿参加紧急救援,最多会待一星期。”萨拉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志愿者一做就是26个年头。他为灾难的幸存者提供治疗,并进行医学研究。“直到今天都仍有人因为与毒气泄漏有关的疾病而死亡,有超过12万幸存者在受慢性病困扰,并在缺医少药中绝望生存。从1984年到现在,死于毒气泄漏的人已经超过2万名。

博帕尔因为史上最大的工业灾难而闻名,但却少有人知道,直到今天,曾经的受害者还在遭受医学灾难。

4.7亿美元,只是杯水车薪

惨案发生后不久,美国和印度的律师曾代表毒气受害者向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提出850亿美元的赔偿和罚款要求。然而,联合碳化物公司将事故责任推卸给印度雇员,只愿提供2.3亿美元的赔偿,并且在20年内分期付清,这遭到了印度政府的断然拒绝。

经过5年的诉讼,印度最高法院在1989年2月14日做出裁决,要求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为其过失一次性赔偿4.7亿美元,由印度政府成立基金,分配给各死难者。但随后仅有115亿卢比(1美元约合45印度卢比)赔偿资金到位。2004年,印度最高法院再次要求联合碳化物公司付清150亿卢比余款。那些几乎被灾难夺去生命的人最终获得了550到700美元不等的赔偿,这还不足以支付五年最基本的医疗费用,而且还有很多受害者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灾难的幸存者并非就是幸运者。穆罕默德汗是原联合碳化物公司的一名员工,他常常呆滞地站在家门口,盯着那条距他家大约20米远的、已经干涸了的河床。自1984年12月的灾难后,这片水域就变成了一个残酷的邻居,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家人的性命。穆罕默德汗和他的家人喝了20多年污染严重的水,落下了一身的病,他的孙子呕吐不止,还经常抱怨胃疼。今天,他不得不把家给搬了。那些距离工厂远一些,或者住在楼房里的人们,遗留症状则要轻一些。但几乎所有幸存者都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发病症状包括呼吸短促、咳嗽、胸痛、肢体疼痛、腹痛和视力衰弱。种种疾病还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加剧。妇女则出现月经紊乱或痛经,进入更年期的时间也提早到了33或34岁。

2009年,新德里社会与环境研究中心进行的一项环境检测显示,当年农药厂周围依然残留着上百吨有毒化学物质,每年随着雨水进入地下水位线,使得博帕尔12万人到15万人患上了肺结核和癌症等疾病。在靠近那条被严重污染的河流区域,生育缺陷发生率是全国平均水平的10倍。

据《卫报》去年8月30日报道,工厂残留的铀废料堆给当地的数百名儿童带来极大伤害。他们的头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四肢或者是太短或者是过长。其中一些人的大脑从不发育,永远不会说话,像是受到了某种邪恶的诅咒。一些小孩默默地坐着,凝视天空,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有的不停地哭喊和前后摇晃,几乎没有几个能真正控制自己的身体。焦急的父母们烦恼不已,轻声软语地说一些鼓励的话,希望奇迹出现,让孩子们逃离噩梦。

然而,印度当局似乎决定要掩盖这些丑闻,因为“他们不可能只给这些孩子解毒,他们必须消除整个博帕尔地区的污染。所以他们不愿意将事故的影响公开。”负责法利德果德诊所的普利帕·辛格医生说,“但是我下了决心,如果我保持沉默,这样的事情还将持续。如果我保持沉默,下一天受害的将是我的孩子。孩子们正在我的面前死亡。

对于2万多人死亡、几十万人生命健康受到伤害的惨剧,单纯的一个企业并不能承担起所有的赔偿责任——4.7亿美元的赔偿金,对于几十万生命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美方赔过钱后,甩手走人

毒气泄漏事故给博帕尔带来了无法估量的损失,受害者日渐增多,其体质也每况愈下。但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为此所受的影响却极小,在付完微薄的赔偿金后甩手走人,再也没有和博帕尔保持任何联系。那个4.7亿美元的最终解决方案,原来还附含三项条件:永远免除所有民事责任;取消所有刑事指控;未来的任何针对联碳公司的诉讼均由印度政府应对。

1999年,美国陶氏化学公司并购了联合碳化物公司,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化学联合企业。在它仍然从联合碳化的资产中收益的同时,却拒绝为联合碳化以前的过失承担责任,对处理残留化学物质等善后事宜置之不理。印度政府似乎也对这个工厂甩手不管了。

在美国哈佛大学学者布里吉·汉娜看来,博帕尔是全球化中的典型悲剧:“一家美国公司选择博帕尔以占据廉价劳动力、松懈规定、建立劣等工厂的便宜。你能够看到政治和经济因素的博弈。而对贪婪和错误的惩罚最终落到了博帕尔人身上。

26年前的毒气泄漏事件,不禁让人联想起今天的墨西哥湾漏油事件。奥巴马5月2日责令“BP将继续为漏油事件造成的环境灾难承担责任”,与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之前在博帕尔第一时间轻而易举甩手走人的历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据金融机构预测,随着漏油影响的持续深入,英国石油公司最终可能要赔最少600亿、最多900亿美元(合4000到6000多亿元人民币)。无论最终的赔偿额是多少,英国石油公司已表示愿意支付的200亿美元赔偿金,就大大超过了联合碳化为博帕尔案件所支付的4.7亿美元。墨西哥湾漏油事件中没有一个人死亡,但在博帕尔事件却造成2万多人死亡,而更多的受害者直到今天还在忍受后遗症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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