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唐传奇《聂隐娘》:丈夫是磨镜少年 吃妻子软饭

25.05.2015  12:42
原标题:揭唐传奇《聂隐娘》:丈夫是磨镜少年 吃妻子软饭

◎宋伟华

由侯孝贤执导的电影《聂隐娘》,前期筹备长达七年,同时连续三年成为影迷票选年度最受关注电影之一。影片于近日在戛纳国际电影节首映,口碑爆棚,甚至有媒体用“感谢侯孝贤,将这个民族最美的诗意展现出来”形容此片。

作为电影创作蓝本的唐代传奇小说《聂隐娘》一直被奉为中国第一篇真正的武侠小说,不仅在文本创作、艺术造就等方面有着独到的开创意义,更因其主人公——聂隐娘这一鲜明饱满而又充满诡谲气息的人物形象而脍炙人口,成为后世文学、戏剧之蓝本。

阅读《聂隐娘》原文并不难,借助相关的工具书和网络就能飞跃横亘在现代与唐代之间一千多年的时空,感悟艰涩的文言文下那个满身侠义的聂隐娘,加之以小说本身描写场景之诡异,聂隐娘武艺之高超,神秘邪术之变幻莫测更让人情不自禁地放大脑洞去想象。传奇侠义小说原本即为虚构,作者大胆将男主人公定为历史上真实存在的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一虚一实催生出化学反应,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仿若真有这样一位女侠,只不过最后归隐江湖了。小说中虽未对聂隐娘的形象进行相关描写,但开脑后藏匕首之类的情节却使人毛骨悚然,仿佛一袭黑衣骑着白驴的隐娘已现身眼前。正因为聂隐娘饱含神秘色彩、难以捉摸,不断激起后人的好奇心去探寻其背后的疑点,而艺术创作总来源于生活,也使得这种探寻变得有迹可循。想要揭秘《聂隐娘》对之有更深的了解,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以后见着姓聂的,咱都躲着点

男主人公之一的刘昌裔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那么聂隐娘是否真有其人呢?实则不然。虽然史书所载多为达官贵族,聂隐娘一介女流未被记载无可厚非,但亦难找到与其父魏博大帅聂锋有关的只言片语,甚至结合当前学者们的诸多研究也未发现聂锋有可得考证之处,可知聂锋父女应当是虚构的。

那么作为小说的核心人物,为何作者要给女主人公起名为聂隐娘呢?其名按常理可推测是因为故事的结局是聂隐娘不知所之,隐于江湖,故名隐娘。而在诸多姓氏之中,作者有意选取“”为姓,看似无心实则有意。春秋战国时期著名的四大刺客,分别是专诸、聂政、豫让、荆轲。司马迁就曾在《史记·刺客列传》里详述聂政侠义之事。之所以肯定聂隐娘姓“”非作者无心之举,还得从聂政弟忠姐烈的故事说起。

春秋末,韩国大夫严仲子受丞相侠累迫害流亡他国,后遍访侠士为其报仇,严仲子听闻聂政仁孝侠义,多次登门拜访,并且礼遇聂政母,后聂政母去世,聂政完成三年守孝无后顾之忧后,只身前往侠累府杀死侠累,后被围攻,为避免牵连家人用剑尖划破面貌,剜出双眼,破腹而死,其姐听闻后亦自尽于聂政尸旁。何其忠烈!聂政正是感恩严仲子的知遇之恩,士为知己者死,而甘愿奉献牺牲,这也与聂隐娘弃魏博投陈许有共通之处。

唐代侠义小说多以报恩或报仇为主题,《聂隐娘》即为前者,正是由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对聂隐娘有着知遇之恩,所以隐娘才转入其麾下为其卖命。聂政与聂隐娘这两个形象内核都有着“”的传统,聂隐娘命名由来,非空穴来风,由此可知也。

聂隐娘》作者貌似另有其人

关于《聂隐娘》一文之作者,存在着几种说法,也有着诸多考证,之所以众说纷纭,就在于此文原书早已亡佚,收录在北宋初年李昉等编的《太平广记》中,编者注释此文出自晚唐裴铏的《传奇》中。又由于与《传奇》其他诸篇差异太大,导致被诸多学者质疑,如著名史学家卞孝萱就有相关研究。综合学界观点,主要疑点在于裴铏所写故事发生地基本是他生活过的地方,而《聂隐娘》中魏博节度使、陈许节度使之辖区恰恰是裴铏所未涉足过的,再加上《传奇》偏好写爱情与神怪并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侠义题材,特别是《聂隐娘》寥寥几笔的婚姻描写正好显得与之格格不入。因此,《太平广记》中所注作者为裴铏,虽说认知度最高但也确是孤证。

那么《聂隐娘》一文的作者究竟是谁呢?目前学术界较有共识的认为当是晚唐传奇作家袁郊。总括起来大致有两方面的证据可以来证实:一则从文本本身出发,《聂隐娘》与袁郊所著《甘泽谣》文风相似,选材、行文、人物塑造与形象都很类似,而与《传奇》相悖。二则袁郊为唐宰相袁滋之子,而据《新唐书·袁滋传》云:“徙义成节度使。滑,用武地,东有淄青,北魏博,滋严备而推诚信,务在怀来。李师道、田季安畏服之。居七年,百姓立祠祝祭。”此处的七年正是田季安任魏博节度使期间。河朔三镇作为中晚唐最有代表性的地方割据势力,有着强大的脱离中央的军事力量,魏博镇作为河朔三镇之腹心,实乃朝廷之心腹大患。作为维护中央大一统代表的袁滋对田氏家族在魏博地区的统治自是深恶痛绝,试想在这种情况下,袁郊耳濡目染令父亲头疼的田氏行径,在小说创作时,选择魏博为恶势力之代表也在情理之中了。此外,袁郊之作《甘泽谣》中的《红线传》与《聂隐娘》如孪生姐妹,故作者应该是袁郊。

隐娘老公是吃软饭的?

关于聂隐娘婚姻的描写实在是少之又少,原文节录如下:

忽值磨镜少年及门,女曰:“此人可与我夫。”白父,父不敢不从,遂嫁之。其夫但能淬镜,余无他能。……至门,遇有鹊前噪,丈夫以弓弹之,不中,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者……自元和八年,刘自许入觐,隐娘不愿从焉。云:“自此寻山水访至人。但乞一虚给与其夫。”刘如约,后渐不知所之。

上文为整篇小说中有关聂隐娘丈夫的描写,即聂隐娘自己主张嫁给磨镜少年;少年只会淬镜且武功不如隐娘;隐娘想要归隐,为丈夫向刘昌裔求了一个领俸禄不干活的闲职。总览全文,夫妻二人的主要生活来源是依托在隐娘身上的。不论是从新婚之初靠父母接济,到魏博节度使知道她的异能以金帛聘用,再到效忠刘昌裔每日得两百文的酬劳都可以发现经济收入是因为隐娘的奇技,丈夫寄生于她。聂隐娘是自己选择嫁给磨镜少年的,这不仅是对唐代等级门阀森严、讲究门当户对的一种打破,更是彰显破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自由意志。虽然不同于其他唐传奇侧重以爱情为主,但聂隐娘冷血无情的形象却因她为丈夫找好后路而变得有血有肉,少了些寡淡,多了些人情。

关于隐娘丈夫职业的选取其实也是讲究的,为什么偏偏是磨镜少年而非他人呢?小说里并没有对少年外貌的描写,或许他是一位美男子,勉为其难地假设隐娘对他一见钟情。但就全文谋篇布局来看,并不是强调夫妻二人爱情这条线索,这样假设就十分牵强了。隐娘之夫反正寄生于她,从事任一种卑微低贱职业皆可,那么选择磨镜之职必有其因。道教大家葛洪曾在《抱朴子》里提到镜子神奇之处,如道士入山以明镜径九寸以上者背之,则邪魅不敢近,道士造镜就为了借助其神奇力量进行修炼,道教对镜子有着特殊的感情,甚至衍生出“镜道”一词。此处择磨镜为夫婿本职,是离不开《聂隐娘》背后的道教思想的,而隐娘一见到少年就认为此人可为我夫,可能也与道教天生对镜之好感有关。

她为何背弃旧主?

聂隐娘本是效忠于魏帅的,毕竟其父任职于魏博,魏帅比陈许节度使刘昌裔更早得知聂隐娘的异能。蹊跷之处在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历史上确有其人,但魏帅却未被作者挑明是谁。安史之乱平定后,田承嗣任魏博节度使开启了田氏家族对魏博地区的世袭统治,小说中仅提及三个唐代年号,分别是贞元(唐德宗年号785-805)、元和(唐宪宗年号806-820)、开成(唐文宗年号836-840),其中贞元、元和年间田氏家族对魏博地区有着绝对的控制力。而元和间,魏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和,魏帅派隐娘刺杀刘昌裔。这样一来,我们只需对照史料,谁在元和年间担任魏博节度使就可以推测出魏帅究竟是谁了。

据《旧唐书》卷十三《德宗纪下》:“(贞元十二年八月)已巳,以前魏博节度副使田季安为魏州长史、魏博节度观察等使。”

旧唐》卷十五《宪宗纪下》:“(元和七年八月)戊戌,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卒。”

旧唐书》卷十三《德宗纪下》:“(贞元十九年五月)甲辰,以陈许行军司马刘昌裔检校工部尚书,兼许州刺史、陈许节度使。”

旧唐书》卷十五《宪宗纪下》:“(元和八年十一月)右龙武统军刘昌裔卒。”

可知,第一,陈许节度使刘昌裔的任职时间段与死亡年份与《聂隐娘》中所载吻合。第二,元和年间与刘昌裔不和的魏帅应该在元和年间任职魏博节度使。结合史料,魏帅可推测为田季安,这一推测一方面符合田氏家族对魏博地区世袭统治的大背景,另一方面结合史料对田季安所作所为的记载,对比刘昌裔,也可理解为什么聂隐娘要弃田投刘。聂隐娘的选择不仅仅是刘昌裔对其有知遇之恩,更是与两者本身为人有着密切联系的。

史书所载田季安亲生母亲出身微贱,后被嘉诚公主抚养,公主去世后日渐狂妄自大,恣意妄为。而且生活糜烂奢侈、性情残暴,有进士丘绛不合自己心意就直接把人活埋了。这件事传到刘禹锡那里,刘禹锡还作诗“邺下杀才子,苍茫冤气凝”进行贬斥。而陈许节度使刘昌裔则不同,为人节俭不居大宅,且带病入觐,忠于朝廷。在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为刘昌裔所写的墓志铭中也指出刘勤学苦思。隐娘背旧主忠新主也可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