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战中温度低至零下40 志愿军舌尖粘到勺子上

20.11.2013  18:07

  口述者简介:刘禄曾,南京军区原装甲兵后勤部纪检处处长艾奇同志遗孀。1928年12月出生,1956年2月入党,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

  上世纪40年代末期,在帝国主义列强铁蹄下生存的大上海上空出现了明朗的天,千千万万青年男女在满街欢送的腰鼓声中,纷纷奔赴革命队伍。我就是其中一员。

  我毕业于东吴大学法学院,投笔从戎,本想成为解放军文工团的一员。但因家庭出身不好,没能如愿。翌年,朝鲜战争爆发,战场上抓到的美国俘虏在语言上无法沟通,缴获的战利品难以识别,急需一批翻译人才。我因有一定的英语基础,就满腔热血地报名参军。

  初试锋芒

  一个滴水成冰的寒冷夜晚,我随大队跨过鸭绿江。行进在朝鲜国土上,阵阵硝烟扑鼻,遍野火光耀眼,脚下一片瓦砾。我们曾睡在先头部队几天前挖的防空洞里,洞里一根稻草也没有,只能席地而躺。涂着星条旗的飞机成群地呼啸而过,疯狂得几乎贴着地飞,沿路扫射着,就连一匹马都不放过。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狂轰滥炸、血肉横飞的场景,吓得全身发抖。

  在朝鲜中部一个叫球场的山区村镇,我被分到志愿军第九兵团政治部敌工部,任英语翻译。首先接触到的是缴获的大量美军军事文件和宣传品,要求用最快速度翻译成中文。我不懂军事用语,便夜以继日突击学习,很快适应了工作。

  不久,一批批美军俘虏被押送来,每批在兵团部滞留不得超过3天,初审后再分类押送到志愿军总部俘虏管理团。开始我只当翻译,俘虏多后就得各自为战。一个上海小姑娘,以堂堂军官身份,出现在被俘的美军面前,那是什么场面?

  一个美国兵在接受审讯时哭哭啼啼,我就给他讲俘虏政策。我启发他:“你为什么要离开自己温暖的家,来到太平洋的这边,破坏别人的家呢?”入情入理的言语,使他很快就交待了问题。对待黑人士兵,我就利用他们的种族矛盾心理,晓之以理,让他们监视俘虏。他们表现好时,还发几支香烟,以资鼓励。有个俘虏在初审时油里油气,得知他是因犯罪判刑来朝鲜抵刑期时,我就非常严肃地发出警告:“你在国内犯的是小罪,来朝鲜屠杀人民是大罪,人民的法庭是要重判你的!”听到这些,他立刻低下头,规规矩矩地立正回答问题。一个被俘的飞行员傲气不减,答非所问。我说服一名被俘的韩国士兵对他看管教育,他态度改变了。从此,每次都毕恭毕敬,老实回答问题。经过一个时期的审俘工作,我觉得自己成熟起来了。

  艰难的路程

  行军与打仗是一体的,行军的好坏决定着战争的胜败。我在朝鲜战场三四年,才学会了真正的行军走路。记得为了作好第五次战役的战场准备,兵团部奉命南移靠近“三八”线。我们在死神的伴随下,走了10多天。

  我们同战士一样,背着背包、水壶,脖子上套着四五斤重的米袋,头戴着用树条绿草编结的伪装帽行军。白天行军为了防空袭,我们是一路纵队行进,还要拉大距离,每人相距五六米。有时敌机穿山沟低飞,到了头顶才听到声音,似乎伸手就能摸到,有时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飞行员的脸。一次,我们炊事班的行军锅被他们发现,飞机在我们头上盘旋、射击,我们不慌不乱,机动隐蔽,飞机找不准目标,乱丢了两颗炸弹就飞走了。

  第一天行程是90里,饿了吃压缩饼干,渴了抓把路边积雪润润嗓子。到达目的地我已筋疲力尽,男同志帮我们烧水做饭。为了照顾女同志,炊事员总是先用我们身上背的米,可我仍感到越走背包越沉,于是只有“精减”,后来连那件心爱进口毛衣也丢掉了。最后两天我们行程加大,速度加快,我因脚底打满血泡不能走,被领导安排骑水牛行军。此事至今想来仍觉不光彩……

  第五次战役打响,敌工部门为进一步了解敌情,命令调研组长带我们几个翻译去前沿兄弟部队审讯俘虏。我们二话没说,打起背包就出发了。每到一处,就请朝鲜老大爷当向导。因为离前线太近,只能白天翻山越岭避敌机,夜晚在公路上往前赶。天黑后的公路,那才是车水马龙:载重车轰轰向前开,三四个部队同时往前赶,我瞪大眼睛紧盯住前面伙伴,生怕走到别的队伍里。敌机一来,山头哨兵鸣枪报警,刹那间,车关前灯,战士熄了烟头儿,分头隐蔽。敌方丢下的照明弹亮如白昼,但什么也发现不了……

  我们的目的地离“三八”线不远,我被安置在公路旁小山坡的掩体里待命。疲劳的我屈腿侧身正准备在洞里眯一会儿眼,忽然看见一只白壁虎在我身旁蠕蠕爬行,吓得我一夜未敢合眼。后来情况突变,敌人反扑过来,我军大步后撤,走慢了就有被俘的危险……

  有了这段经历,回国后走什么路也不怕了。我到过大草原,穿过戈壁滩,去过青藏高原,一切都能适应了。

  战地黄花

  在朝鲜战场生活了三个冬春,我的体会,人是适应性最强的。入朝前我家虽已破产,但仍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入朝后,一切需要自己动手,有时几天吃不上大米,吃完饭要到河里洗刷餐具。坑道里就更苦了,食用水是战士夜间冒着生命危险到山下挑的,几天不能洗脸,偶尔在坑道壁上接几滴露水搓把脸就够舒服的了。如果战地没有燃料,大家就得吃生米。我在战地学会了劳动,能把几百斤山草和树枝拖下山,供强壮的男同志挑回驻地。

  朝鲜北部山区,冬季夜间温度为零下40度,吐口水落地成冰。一次饭后,我舔了舔铁饭勺,舌尖竟粘到勺子上!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兵团部是高级指挥机关,有战士帮我们挖建的能烧炕取暖的防空洞。我们三个女同胞睡一个洞。我在寒冷潮湿的防空洞里过了三个难忘的春节,这洞也给我留下了关节炎、腰腿疼等疾病。当时,唯一的疗法就是晒太阳。

  在一个风雪夜,我们的防空洞被大雪埋起来了,又无法同外界联系,我想到了死神的降临,想到了家里的壁炉暖墙,也就在这瞬间,大脑中出现了一个更强大的信号:我在为祖国而战!我要振作起来。

  信念支撑着我。一直到天近中午,朝鲜人民军的战友们才帮我们铲开雪,扒开了洞口,救我们于危急之时。

  我曾奉命两次上火线,并一直为能到前线同与敌人厮杀的战士们一起生活感到自豪。

  1952年冬,我调到进驻“三八”线前沿阵地的24军政治部敌工科任翻译。为配合军事进攻,我们在圣诞节期间要开展一次强大的政治攻势。领导派我到战斗已打响的前沿阵地开展对敌广播。我们的小分队有一台小型手摇发电机,一套大功率播音喇叭,4名志愿军战士和2名朝鲜人民军战士。我们朝着枪炮响的地方走去。

  在126团指挥所,我不仅听到隆隆炮声,还能看到爆炸的火光,听到坦克的履带声。指挥所前是一片开阔地,敌人每隔7分钟就向这里倾射几排炮弹,我们的岗位则是在连指挥所,欲到那里,必须冒生命危险穿过这条封锁线。我们与运输兵一起穿过开阔地。我是第一次看到如倾盆大雨般密集的炸弹爆炸,轰炸刚刚停,只听哨兵一声“快跑”,我居然背着10多斤重的行装一步也没落下。翻过山,跳入一人深的交通壕,不时有炮弹打过来,我学着战士的样子不卧倒,猫着腰一个劲儿往前跑,几十分钟后,终于到达了离敌人不过几百米远的最前沿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