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假第一人”王海:从两副假耳机到30万“打假起步价”
王海 42岁,山东青岛人。1995年3月,王海在北京隆福大厦买了两副索尼耳机,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假货,紧接着又买了10副,依据《消法》第49条提出了双倍赔偿的要求,被称为打假第一人。现任和谐社区发展中心理事、王海热线消费者权益保护项目负责人、北京大海商务顾问有限公司总经理。
1995年,戴上墨镜的王海出现在媒体的镜头前。直到今天,他仍然在维权打假的第一线。这20年,王海本人和中国的打假维权境况都遭遇了哪些变化,有哪些争议和尴尬,祛除很多人固有印象中非黑即白的底色,我们试图为你还原一个真实的王海和职业打假人。
他不再站在舞台的中心。
打假人王海的光环被一个群体所取代。
这是一个没有门槛的行业。“鱼龙混杂”,王海说黑社会、大学生、律师等等谁都可以加入。
而王海,觉得正是自己的示范意义,给行业竖起了标杆。
二十年过去了,他需要面对这个群体的低价竞争。也需要适应这个时代给打假带来的变化。
他厌倦了别人给他戴的各种帽子。
王海更愿意用交易和成本论来描述自己的打假生涯。
最多的一次打假赚过几百万,是一笔好交易。
推掉造假企业光环,又赚钱,又有趣,还能受到肯定。划算。
他给自己定了30万的打假起步价,为什么不呢?他说公司成本很高。
王海说,打假从来和正义无关,赚了钱才能更高尚。
“王老板”巨款买假货
王海没有看央视3·15晚会。
3月15日晚9点,北京南站候车室,他正准备登上开往天津的动车。天津打假分公司和物业公司的生意需要他打理。
如今的王海,已不再是单兵作战的“打假英雄”,很多人爱叫他王老板。
王老板有四个职业打假公司,分别设在北京、天津、南京、深圳。
公司主营三种业务,帮消费者维权打假;知假买假;受雇于企业,替企业打假。第三种,是他生意的重头,占到整个业务的三分之一多。
他的打假团队共有30多人,去年业绩不错,王海说,一共打掉一千一百多宗(假冒伪劣商品案件)。照此计算,平均每人每月要打掉3宗案件。
王海没有说这个数字是怎么完成的,他拿出了手机,向记者展示一张银行卡的交易记录。“这张卡是专门用来买假货的。”
手机里显示,去年购买假货一共消费1444笔,消费额为2025199.85元。“买了202万假货,赚了400多万。”
他赚钱的方式是索赔,上面的数字并不是全部。近日,他曾对媒体公开,“去年的打假成本在400万左右,总索赔额理论上应该有1000万。”
有些钱还在赔付的路上。王海说,去年,他在长春买了40多万的“问题(进口)牛肉”,计划索赔400万。
“今年打算再买1000万的假货。”去年《新消法》出台后,消费者获赔偿数额增多,王海打算加大投资。
王老板已经不需要再冲在打假第一线,“我去现场,没戏,一拿出身份证,人家一看王海俩字,不就露馅了?”
但个别案件,他会亲自介入。
前几天,王海就去了江苏某著名村庄调查。“这个村全国闻名,有代表性,得去。”
和假货打了20年交道,王海越来越精明。
他把公司业务重点放在打击大企业上,“打大老虎,这是顺应时代”。
他曾发文质疑耐克的双重标准,一个月后,北京市工商局针对耐克的“双重标准”开出罚单,487万元。
“他们也会入乡随俗”。王海认为大企业的欺诈,是消费者弱势地位的反映。
但“打虎”行动并不是每次都成功。
据新京报记者不完全统计,1996年至2011年,仅媒体公布的信息,王海就有11起案子败诉。其中面对的不乏中国移动、可口可乐、广州宝洁等企业。
电商的发展也改变了他的打假生态。最近几年王海逐渐让公司加强电商平台的打假比重。去年所打击的假冒伪劣涉嫌欺诈的案例中,三分之一来自电商。
电商,他同样喜欢去调查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企业。
他善于用数据去筛选和定位。
比如面膜,王海让工作人员先在网上海选面膜。通过数据对比,淘汰年销售额低于3000万的。剩下的,统计是否在电视或网络上打超过十次广告,是否有足够的赔偿能力。锁定之后,重点打击。
“当骗子越来越容易了”,现在通过朋友圈和QQ群,骗子很快可以收回成本。
王海打假同样在衡量成本与收益。
他慢慢变得温和,越来越愿意和政府合作。职业打假人王全忠说他觉得王海和其他人不一样,愿意参与政府的活动和研讨会。
以前的王海,脾气冲,他的“假想敌”,不光是假货和造假企业,还有一些政府部门。
有一次在成都,王海举报一种假药,无论怎么说,药监局的工作人员就是不受理。
王海指着人家鼻子骂,还要动手打。
当时他想的是“行使一个公民的批评权”,“作为了,要给我你作为的依据。不作为,也要给我依据。”
“后来把领导给闹来了,当时就受理了。”说到这儿,王海还强调,当时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也没有仰仗我王海的名气。
他把这些称为过去:“过去一直是这样的人。”理直气壮。
吴广福认识王海17年,原在深圳法制报当记者的他,见证了王海的年轻气盛,那时聊天,王海嘴里总蹦出“我们国家”“改革开放”“经济建设”这些字眼。
现在的王海,打假的事儿,你问一句他答一句,不再侃侃而谈。聚会时,喝二三两白酒,就不再喝了。“低调、谦虚、说话小心翼翼。”
3月11日,谈到现在对政府部门的看法时,王海放缓了语速:“从对抗,到合作,从不了解到了解,从不支持到支持。”
前年,他关了投资12年的打假网站。
网站用他自己的名字命名,还在名字后面加上了颇具侦探味道的“007”。
“网站浏览量走低,空耗人力财力。”王海计算着成本。
仍然保留的是传统的热线模式。在北京大海商务顾问有限公司,8名工作人员去年接到了1200个咨询和提供线索的电话。
王海强调,打假线索不都来自于热线,更多的是靠他业内的资源,客户传客户。
退出舞台中央
这些年,职业打假人已经成为一个行业。不再像20年前,王海就是打假的代名词。
“想当年,王海现象,那是不得了的。”武高汉回忆。
武高汉是中国消费者协会原副秘书长,20年前,当王海作为“打假第一人”出现在公众视野之后,当时全国有3000多份报纸,没有哪家报纸、哪家电视台没参与报道的,“当年讨论的深度和广度,几十年来都罕见。”
武高汉特意把王海请到中消协,集体讨论“王海现象”。
参与过王海打假报道的一位记者回忆,经常是,王海刚到一个打假现场,立刻有二三十家媒体蜂拥而至。
“现在,王海根本排不上号。”武高汉说,去年,北京朝阳法院受理的消费者纠纷案有数百件,其中只有一件是律师起诉,剩余的都是职业打假人起诉的,其中一个职业打假人的上诉就达到92件。“跟这个人相比,王海早就不行了。”
王海对自己的定位是打假人的老师。但他的权威性也受到了很多职业打假人的挑战。
北京职业打假人刘咏(化名)与王海打过几次交道。“他只是个时代的幸运儿,如果他不出现,也一定有李海、张海出现。”刘咏说。
刘咏翻阅了王海的一些打假案宗,“发现他打假的魄力不够,有时候点到为止。”
“你敢说第一个出名的,就一定是最优秀的?”刘咏反问。
王海也明显感觉到,互联网时代的来临,湮没、分解了他“第一人”、“斗士”、“英雄”的标签。
他坚持在微博、博客里发布一些打假案例及打假进程,截至3月16日19时40分,他的微博粉丝共64051人,连“中V”都很难算上;3月12日,他在博客里连续发布四条关于“厂商制造不合格汽车,申请召回”的信息,发出48小时,累积评论数为“1”。
7年前,王海自筹经费,去清华、北大等高校开展消费者权益法的讲座,让他失望的是,“很多法学院学生根本不关注他的讲座,更在乎去上市公司赚钱。”
新京报记者随机询问14名“80、90后”,只有两人知道王海;“王海007”的热线电话,也从之前的每天十几个,减到现在的每天三五个。
自己的关注度降低,王海觉得很正常,“打假人常态化了,也就不是新闻了,公众会有审美疲劳。互联网时代消费者有更多的维权渠道,主动性也比以前强很多。”
王海有意让自己离开舞台中央。“我对当一个核心人物没有兴趣,保持点神秘感,挺好。”
他始终不肯说出自己公司的位置,即便是新京报记者找到王海的公司,训练有素的公司员工也会下逐客令,“没有王总同意,我们不便接受采访”。
职业打假人王全忠说,王海与朋友交往,表现得很谨慎,从来没有带哪个朋友去家里。“似乎始终包裹着一层坚硬的壳。”
但王全忠记得,一次王海向他们感慨,“朋友满天下,知己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