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越剧《二泉映月》:音乐家的心灵史
《二泉映月》里茅威涛饰演的阿炳。
一把二胡、一轮月、一汪泉。空灵写意的舞台上,茅威涛饰演的阿炳一身粗布白衣,摸索前行,却难掩由内而外的美与悲凉。这是不久前,浙江小百花越剧团为庆祝建团30周年而在国家大剧院上演的一幕庆生之作——新编越剧《二泉映月》。
同时与观众见面的,还有被称为“小百花”镇团之作的《五女拜寿》和创作于越剧百年之时的新版《梁祝》。从诞生至今演出超过800场的《五女拜寿》,于“小百花”而言是血脉,亦是根基。1983年,一群平均年龄20岁的“小百花”人带着这部剧赴香港演出,一炮而红。随之而来的是上海、北京巡演,拍摄电影版,参加庆祝新中国成立35周年献礼演出……“小百花”风靡全国,茅威涛、何英、董柯娣、何赛飞、方雪雯五位年轻演员更被誉为“五朵金花”。《梁祝》则是“小百花”一次于传统中寻求突破的惊喜,写意的舞台被赋予了更唯美的表达。2010年,这部作品亮相德国威斯巴登五月国际艺术节,赢得所有节目中最长时间的掌声,恰恰说明,即便语言不通,爱与美的主题始终永恒,并为世界所共享。
相比之下,《二泉映月》或许是“小百花”在传统抒情与现代思辨之间反复尝试而最终找到的平衡点。既承继了唯美风格,又平添现代审美意趣。
对于民间音乐天才阿炳的一生,各种艺术形式都曾试图勾勒。1979年的电影版中,阿炳是一个刻苦学医的民间音乐人,但遭遇地方恶势力的压迫,痛失双目,开始了凄苦的一生。而在芭蕾舞剧的版本中,阿炳与绣花女发展出感人至深的爱情,却同样被封建势力残害。但据一些传记评说,阿炳的凄惨经历,不仅在于冷暖江湖的沉沦,也有他自身流连花街柳巷之故,他的双目失明正是源于自我放纵。越剧《二泉映月》正是从这一角度切入,尽力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形象更加复杂、却或许更接近于真实的阿炳。他富有才华,音乐造诣极高,但又恃才傲物,敏感柔软。在生活面前,他一度自暴自弃,沉沦堕落,直到历经沧桑,面对翻涌的时代与国难,他终于迎来心灵的回归,达到艺术的巅峰。
在导演郭小男和主演茅威涛的诠释下,《二泉映月》被赋予了一种澄明通透的悲剧之美。剧情、舞美都竭力将观众从“瞎子的灰暗生活”的刻板印象中拉出来,一起回到艺术家的生命之初去溯源。
由于从小就没有了母亲,阿炳的生命是孤独的,唯有音乐,唯有那把胡琴,能够使他在潜意识里与母亲相连,能够让他在道观安然成长。但当他发现,道观这个被他视为“家”的地方,其实是造成母亲悲剧的根源时,他别无选择,只有出走。但与“娜拉出走”追寻自由不同,阿炳的出走,是一次放纵,更是一条对真正家园遍寻不得的迷途。《二泉映月》并没有回避阿炳的自暴自弃与堕落,在第三场戏中,他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终致千金散尽,于烟花柳巷中双目失明,流落街头。“如果说莫扎特是上帝的宠儿,我以为阿炳则是上天的弃儿。”茅威涛的诠释,道出阿炳的悲剧所在。他为人所弃,又主动将自己放逐了。
当然,单纯的痛苦,不可能造就艺术家丰沛的内心。剧情随后将阿炳放回那个动荡的时代,让他去感触世间百态。这其中,乞讨女子董催弟的温暖与关怀,让阿炳在绝境人生中,依稀摸着了那条名为“回家”的路。而国破山河在的悲怆、对音乐将往何处去的追问,也带着阿炳逐渐走向心灵的回归。由大悲到大平静,阿炳在痛苦中找寻到了生命的澄澈与纯净,也将往日的仇恨与罪恶全部放下。台上的最后一幕,是明月清辉,阿炳行走风中,奏出《二泉映月》的完美旋律。破衣乱发,都无损他的光彩与芳华。这才是真正的阿炳,年轻过,痛苦过,又最终随心灵成长,用一生写下不朽的名曲。
在此,不得不提一提“小百花”独特的舞台布景与声音效果。发现自己失明后,舞台上的电闪雷鸣道出了阿炳的震惊、凄惶,随之而来的漆黑寂静以及隐约耳闻的滴水声,则仿佛剖开艺术家伤痛的内心,几许绝望,几多恐惧,都化成缓缓滴落的鲜血。
曾几何时,“小百花”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香江边怒放的青春之花,是“诗化越剧”在舞台上的唯美典雅,也是争议不断的对越剧艺术的大胆实验。在守旧与创新的摸索中,《二泉映月》以丰沛的现代语汇,呈现出一个立足传统而又不断扩展作品边界的“小百花”,为自己的“三十而立”交上了答卷。音乐家心灵史在越剧舞台上的隔空展现,让我们看到了艺术的无穷魅力,也看到了民族文化之间最为美妙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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