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有白话圣旨 文中写“老秀才,近前来”

16.10.2014  14:12

  本文摘自齐鲁晚报,原题为《洪武帝与衍圣公的白话碑

  中国的碑林中,最著名的是西安碑林和曲阜碑林,而曲阜碑林主要集中在三孔的五千多块石碑上。三孔碑林的藏碑数量之大、史料价值和书法艺术水平之高自不待言,我们这里要说的是,凡古代之石碑,一般是用文辞高古的文言文写成,因为只有这样,才更与其传之后世的立碑目的最为匹配。然而,恰恰是在庄严神圣的三孔石碑中,却赫然出现了两块明代的白话文石碑,更为特殊的是,石碑上镌刻的竟然是明代至高无上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和孔家两代“衍圣公”的对话,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极为俚俗的白话文对话之间显示出的巨大差异,使得这两块石碑的知名度丝毫不亚于曲阜的其他名碑大碣。

  其中最有名的一块,是立于孔府二大门里的洪武年间的楷书白话碑,俗称《朱元璋与孔克坚、孔希学对话碑》。碑文内容是洪武元年(1368)十一月四日早朝上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会见孔圣人五十五代孙“前衍圣公”国子监祭酒孔克坚、洪武六年(1373)八月二十九日与“袭封衍圣公”孔希学(孔克坚之子)的两次谈话,或称戒谕。严格说来,该碑上的两次谈话记录并非都是白话文,只有朱元璋和孔克坚的谈话记录是白话体的,而他与孔希学的谈话,用的则是十分庄重的古文体。大概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吧,这块碑就被当地人称为“白话碑”了。

  读着这块石碑上的文字,我们几乎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帝王的神圣与庄严肃穆,而像是读一本明代小说的片段,又像是在观看一部电视剧的情节,从其中的乡音俚语中,我们仿佛能感受到洪武帝的音容笑貌和他与老臣交谈时的随意与坦诚。引原文如下,以飨读者:

  ……圣旨:“老秀才,近前来。你多少年纪也?”对曰:“臣五十三岁也。”上曰:“我看你是有福快活的人,不委付你勾当。你常常写书与你的孩儿,我看资质也温厚,是成家的人,你祖宗留下三纲五常垂宪万世的好法度,你家里不读书,是不守你祖宗法度,如何中?你老也常写书教训者,休怠惰了。于我朝代里,你家里再出一个好人呵不好?”二十日于谨身殿西头廊房下奏上位,曲阜进表的,回去。臣将主上十四日戒谕的圣旨,备细写将去了。上喜曰:“道与他,少吃酒,多读书者。

  其实在这段对话之前,还有一段插曲。朱元璋在南京称帝后,马上要求孔克坚来南京朝拜。因孔克坚看不上这位出身农民的皇帝,就假托有病,派儿子孔希学去朝拜。此举惹恼了敏感的朱元璋,他下诏给孔克坚说:“自己虽起庶民,然古人由民而称帝者,汉之高祖也。尔言有疾,未知实否,若称疾以慢吾不可也。”大致意思是,我是农民出身不假,但汉高祖刘邦也是农民出身啊!你说有病,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如果假托有病轻慢我,是绝对不行的。需要注意的是,这道圣旨可是一本正经的文言文。

  其实朱元璋的很多圣旨也是用白话文写成的,而这道文气十足的圣旨,显然有朱元璋显示文采的用意。于是诚惶诚恐的孔克坚急赴京城面圣,才有了上述对话和后来三孔中的这块白话碑。这段话被收录在明代叶盛的《水东日记》卷十九之《孔氏父子奉上谕记》中,见证了此碑的真实性。结合上述同一石碑上镌刻的朱元璋对孔希学的文言文戒谕和《明太祖集》的《建言格式序》考虑,我们不难产生这样的联想:朱元璋与孔克坚说大白话,只是为了表现其亲民态度而已,换个角度讲,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自由心态。无论是白话圣旨还是与他人的白话交谈,只是卖个关子,如果你因此就断定我朱洪武是个大老粗,我就文言一下给你看。于是同刻于一块石碑上的与孔希学对话中,朱元璋的谈吐着实让我们刮目相看了。如他问孔希学的年龄,不再是白话的“你多少年纪也”,而是“尔年几何”,而孔希学的回答也不像其父那样迁就皇帝的大白话——“臣五十三岁也”,而是说“三十又九”。因这段文字较长,不便全引,但通过这一条对比,也足见洪武帝当时的文学功底和两代衍圣公根据帝王的问话语体而采取的不同应答方式。

  另一块白话碑是立于明景泰六年(1455)的《孔维伸碑》,全称为《大明文林郎曲阜世袭知县孔君墓表》,该碑在孔林的明墓群南侧,楷书1089字,其中详载了明洪武七年(1374)朱元璋下旨在孔子后裔中举“贤而有文者”任曲阜知县的面试过程,其中的君臣对话,也是地道的白话文:“上曰:‘你晓的作诗么?’对曰:‘臣颇晓。’上曰:‘颇晓即是晓的。礼部官,赐他纸笔,就以蒋山为题罢。’

  不可否认,早在元代就出现了一批白话公文法令碑,其中还包括所谓的《圣旨碑》,但三孔的两处皇帝与衍圣公之间的白话对话碑,却是明代仅有的。

  □杨加深(本文作者为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副院长,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