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后鄱阳行

26.07.2016  00:08

暴雨,是老天爷久关的困兽。7月以来,天门忘锁,贪欢的困兽,一路咆哮,冲向人间。鄱阳湖,人间最美的湖泊,遭野蛮重创,水位迅猛增长。加之长江洪水倒灌,鄱阳县所有堤防工程全线超警,各堤段泡泉、塌方、渗漏、穿洞……险情不断。有谁知道,半个多月来,这里经受了怎样的凶险?展开了怎样炼狱般的拼搏与奋斗,才使得鄱阳无恙,家园无恙?硝烟散去,大水缓退,烈日之下,行走鄱阳,我被众志成城的精神感动着,被担当和汗水感动着,被一桩桩悲壮豪迈的故事感动着……

1  

”,一道闪电是魔鬼狰狞的脸,自天际的黑幕招摇而来。眼看着它直愣愣地往鄱阳县莲湖乡莲北圩的裕丰段劈过来。莲北圩绵延17.4公里,形如盛装粮食的大粗碗。裕丰段恰在碗底,既是风口更是雷区。

闪电、滚雷、狂风、暴雨,天际黑幕沉沉,7月15日晚的裕丰段又是“鬼见愁”。

又一道闪电劈来。又一个炸雷响起。“全体蹲下。”惊魂一刻,水利抢险专家吴卫国大吼一声,一、二、三……,堤上十一个人,手挽着手,迅速蹲成一个疏散又紧匝的圆。为了能最准确观测穿洞的情况,同时又能直观地引导挖掘机师傅精准作业,明知铁会导电,明知越接近穿洞范围,生命的危险越大,他们仍然将人围成这个圆,放置在挖掘机的正前方。

裕丰段出大险。参与抢险的十一个人,只能在暴雨中、闪电中、滚雷中,蹲着,借着微弱的光线,边观测边抬头向挖掘机师傅喊话:“这边开槽”,“那边掘土”,“小心,过来一点”,“快,快,快填土,穿洞找到了,直径3米多,立即‘开膛破肚’”,“退,退,赶快退一点,不然履带一滑,人机齐下”……

他们成了挖掘机的眼睛,成了挖掘机的耳朵,也成了鄱阳县163万人民的主心骨。

挖掘机黑黝的大铁臂被闪电一次次照亮,很像是高悬于圆上的一把冰凉铡刀。铡刀在他们的指令下,在圩堤背水坡的穿洞渗水口做反滤围井,又在迎水面开槽、寻洞、培土,将“开膛破肚”的抢险手术做得精巧漂亮。穿洞口找到了。不料,因莲北圩路面窄,是单行道,边上只储备了4车土料,而这个穿洞因其大至少要填充8车土料。此时,洞里可见与外河连通涌浪及明显流水,背水坡的穿洞出水口已腾起近3米的浊浪。如果在半小时内不用粘土堵实,很快就会发生溃堤。偏偏暴雨作梗,一时半会,外面的土很难运进来。而莲北圩的背后,是近4万的百姓,近5万亩的良田。情势非常危急。

怎么办?怎么办?万分危急关头,需要智慧,更需要担当。现场的专家、领导立即商议,决定“割肉补疮”。他们迅速指挥挖掘机就近在穿洞外边坡的合理位置上取土,填洞。风声雨声机鸣声,最直击人心的却是那暗哑的人声,像一束保命的佛光。

开膛破肚”、“割肉补疮”,这是极具考验胆气、学识与心理的抢险手术。3个多小时的鏖战,手术完成,险情终于得到了控制。

雨停。风息。机械也累了。堤上蹲着的那圈人慢慢站起来。他们轻轻抹去脸上的雨水汗水,对看一眼,半晌无语。只有他们知道,刚才惊心的一幕意味着什么!

当吴卫国站在裕丰段,面对苍黄的湖水,向我还原“7.15”那段抢险经历的时候,七月流火,我却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战。

莲湖,三面环水,它是鄱阳县最大的一座岛乡。莲北圩、莲南圩是这座岛乡两段悠然采菊的泥篱笆,它一手挽住万顷波,一手牵着万亩粮。鄱阳全县圩堤总长413公里,超警戒线已经20多天,大小险情3000余处。每一处绷着彩虹防浪布的地方,总有一个水利专家抢险的事迹在人心尖上翻滚,滚出股股热浪。

老百姓说,水利专家是保命的医生,医生不在,他们心里惊慌。7月的赣鄱大堤上,医生从来都在。严重痛风、行走困难的程建议拄着拐杖上堤除险。退休后的龚建新领着新兵登上大堤,创立了被誉为"开膛破肚"的粘土截水墙除险技术在全市抗洪一线推广,再立新功。凌晨三点,曹建宇上堤除险,被一棵树砸中脑袋,差点昏迷,灵机一动,用这棵树及时堵住泡泉,为抢险赢得宝贵时间。高工王永庆一只脚肿痛,骨质变异,却重伤不下火线…… 

让我们记住,当洪峰狂澜来临时,离死神最近,却用智慧、经验、担当将死神远远赶走的省市县乡各级抢险水利专家们。

2 

我生于鸦鹊湖,长于鸦鹊湖,一辈子工作在鸦鹊湖,我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这次大灾大难,我怎么可能不管不顾?”72岁的石幼子没有理会家人的劝阻,揣着速效救心丸,转身上了西河东联圩。

7月7下午,石幼子刚从南昌复查病情回来,路上听人说起鄱阳大水,没能忍住,在车上就给乡里夏书记打电话,询问鸦鹊灾情。回家将行李一放,主动请战,上圩堤一线,参加抢险。儿女说,不要命啦?冠心病如此严重,心脏支架手术才做不久。

没有谁比石幼子更了解鸦鹊湖,也没有谁比石幼子更了解西河东联圩。他1961年参加工作,在鸦鹊湖一待就是55年,其间当了15年乡党委书记。他说,鸦鹊湖的历史就是与洪水斗争的历史,所有生计资源都靠水靠田。西河东联圩地处西河入鄱阳湖湖口,十年九汛。湖区良田8.6万亩,人口11万,洪水来,堤若保不住,一切就全没了。

55年来,每当西河东联圩遭受洪水,石幼子都奋战在抗洪抢险第一线。哪段圩堤是什么土质,哪个地方容易出什么险,出险了该用哪种措施处置,他了如指掌。比如万家湖地段是沙土地质,最容易出现泡泉险情,必须围井减压,同时填压鹅卵石,防止坝内沙土流失。他用自己长期积累的抢险实践经验,保鸦鹊湖这个“鄱阳粮仓”安然无恙。而他自己,却在岁月的催辗下,身患多种重疾,先后因结肠癌、冠心病、胆结石动过3次大手术。

站在堤坝上,石幼子感慨万端,人老,身体也不行,再也不能像往年一样日夜巡堤除险了。可鸦鹊湖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装在心里,这辈子丢是丢不下的。现在每天能到堤上走走看看,帮抢险队伍做参谋,出主意,心底也就踏实了。

望着眼前这位老人,我心里一酸,眼睛有些热呼呼的东西蒙上来,一时间,也擦不去。

你去哪?

抗洪。

是政府要求的吗?

不是,我自己想去。

这是柘港乡村民张高峰自带挖掘机请战潼丰联圩抗洪一线,出发前与妻子的简单对话。之后,他在潼丰联圩堤上开着挖掘机,填土、埋石块,志愿服务了20多天,家,一天也没回。"洪水不退我不走,险情不除我得在。"他说。  

张高峰经历过1998年的那场洪水,场面非常惨烈,17岁的他从学校回家转了几次船,有些地段是淌水、游泳过来的。当时年轻,不敢靠近大堤,但内心是非常感动于那些参与抢险的人和事的。今年大水,看到那么多干部群众,那么多年轻战士吃住都在圩堤,没日没夜巡查排险,彻底把自己感动了,他也想尽一份力。

其实,张高峰带着挖掘机义务抗洪,不只是尽一份力。原本他正在做一个水利工程,挖掘机走不得,一走工程就得停,一停就是各种损失。这次他全情投入保堤保家,也许根本就没有去计算过这笔账。看着张高峰,感觉他和堤上的干部,堤下的群众,亲如一家。

这让我想起曾经的一幅画面:老家涨水,一个老表不咸不淡地跟一个乡干部反映,某处可能有危险嘞。说完,转身,夹根烟就走了。事不关己的模样。其实他从来都是个热心肠的人,只是当时看着干部拢着袖子,光耍嘴皮的样子,糟心得很。

如今,抗洪一线的党员干部,与群众、援鄱官兵一道,同吃住、同抢险、同患难,时刻冲在前面,老百姓心里全明白。昌洲圩临时指挥部设在一农户家,女主人主动为一线人员送饭递水,熬制一桶又一桶能驱暑热的绿豆汤。有一位老人,房子建在堤上,得知巡险人员查到有一处泡泉在他的房子下,主动请求指挥部拆了他的房,排除险情。还有,那么多的抗洪志愿者来了,那么多的社会人士带着电机、矿泉水、食物等慰问物资来了……

大灾面前,鱼水情深,家国情怀,谁能说,这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伟大胜利呢?


3

大暑,骄阳似火,热浪灼人。站在堆放着沙袋的堤坝上,走几步,已觉胸闷气短,皮肤有皴烈之感。

西河西联圩上,每两公里搭着一个简易帐篷,被誉为“鄱阳抗洪五壮士”的李志、刘斐、沈洋、李阳青、李新生还日夜坚守在堤坝上,坚持着两班倒的24小时巡查。

水位已经降下不少,为什么不撤呢?大热天,这样反复暴晒与行走,会中暑的。

没事。那些专家、干部、官兵都能一直扎在坝上,我们,更不觉得苦。专家说,堤坝压力还很大,前期抢的险还有待巡查检验,必须时刻关注可能出现的管涌、泡泉。这堤是大家拼了命才保住的,不到万无一失,可是撤不得。

这西河西圩堤,还真是他们五人拼了命才保住的。7月7日,圩堤某段出现直径1米多的穿洞,大量洪水穿过堤身喷涌而出。水太激太深,无法探明穿洞口,大量的土一时又运不过来,险情没法得到有效遏制。时间不等人,大家一时愁结。他们是农民,农田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不忍心放弃。五个人义无反顾跳进洪水,潜入水中,几次差点被漩涡卷走,但他们始终坚持不放弃。多次沉潜,他们终于找到了圩堤内的穿洞口,为后续专家们的除险赢得了主动。

西河西圩堤终于保住了!

在鄱阳大地上,这样的帐篷有很多很多。分在抗洪抢险组的每个县领导负责一个乡,每个乡成立了一个巡堤查险队,每个专家把关一个堤坝,每个村负责一个责任段。从7月3日上堤起,所有人每天每隔一小时就巡查一次,风雨无阻。二十多天时间,究竟晒脱了几层皮,也是说不清了。张松青是柘港乡的干部,他说自己是会“变脸”的蚕宝宝,由白到红,由红到黑,再由黑到白,循环往复。水利专家组的龚建新打趣说,他所带组上的“小鲜肉”都变成“红臭肉”了。省水利厅派驻多个专家组也始终蹲在重点堤防一线,跟村民同吃同住,进行技术指导。

坚守在堤,做些什么呢?似乎简单!在背水坡上仔细寻找是否有渗漏点、是否有塌方,在迎水面观察被水浸泡过的地方是否有滑坡、塌方……水利专家们还多一项,看抢过的险是否过关。

烈日下,他们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一入夜,有蚊虫,有蛇……这些,似乎又不那么简单。

车过鄱阳,堤内是滔滔洪水,堤外是万顷青绿和穗穗金黄。云淡风清,鱼浪似乎吹来了阵阵米香。有人在抢险,有人在抢种,有人在抢收。所有人都在坚守,坚守着我们自己的家园。

守堤就是守家。有家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