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文物，科学利用方能古色生香

　　嘉宾名片

　　 彭明瀚 ，1966年生于星子县。江西省博物馆馆长、研究员，享受国务院津贴专家。主要从事博物馆学、考古学研究，在国内外公开发表论文100多篇，出版学术专著8种。

　　特约主持人名片

　　 陈东有 ，1952年冬生于南昌市，祖籍江西丰城。厦门大学史学博士，南昌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江西省人大常委会委员、内务司法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曾任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南昌大学党委副书记等职务。主要从事文学史、社会经济史和管理学研究。

　　江西是文物大省

　　 江西是文物大省、革命文物强省。江西有四大特色文物资源，即陶瓷、青铜、书院及革命文物，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陶瓷。

　　陈东有：大家都知道，我们江西的历史是非常悠久的，很多文物可以直接为中华文明数千年乃至上万年的历史作证。彭馆长如何从历史角度来看我们江西的文物资源？

　　彭明瀚：对江西的文物，我们有个基本判断，那就是文物大省、革命文物强省，这个我们应该要有文化自信。江西目前共有不可移动文物点32831处，其中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128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333处，县市级文物保护单位2200余处；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3座，省级历史文化名城4座。江西有四大特色文物资源，即陶瓷、青铜、书院及革命文物，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陶瓷。

　　中国瓷器的发明，对人类社会作出了重大贡献。中国瓷器名扬海外，为世界各国人民所喜爱，成就了世界性的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陶瓷之路。江西陶瓷如从万年仙人洞出土的世界最早陶器算起，有两万年历史，丰城洪州窑、吉安吉州窑、南丰白舍窑、景德镇湖田窑、珠山明清御窑等都是全国著名窑场，遗留下来如繁星般的古陶瓷是江西历史文物的一大特色。从陶到瓷进步的整个产业链，陶器的发明，原始瓷、成熟瓷、青白瓷、青花瓷的烧成，等等，知识积累和技术创新，江西一直走在前面，历史久远，留传有序，所以才有明清时期世界闻名的景德镇。

　　青花瓷的创烧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它把中国传统的书法、绘画艺术和瓷器生产技术有机结合，加上青白瓷晶莹的质感，蓝白相衬，成为古代中国上到皇室贵戚、下到普通百姓都能接受的一种审美，雅俗共赏。元代创烧后畅销阿拉伯世界，风靡欧洲，时至今天仍然是人们喜见乐用的瓷器品种。

　　景德镇之所以成为世界瓷都，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进步要数元青花的创烧。古代景德镇瓷器到达西亚、欧洲，陆上线路是从昌江进入鄱阳湖，通过长江进入运河，沿着黄河一直往上游走，陆路的起点是当时的长安，即今天的西安，西安一直往西经过河西走廊、新疆，从喀什出中国进入中亚、西亚，到达波斯、土耳其、叙利亚等国家。海上线路是从广州、泉州、宁波等海港起运，经南海进入印度洋、大西洋，从亚、欧各国沿海港口销往内陆。高安有18件元代的青花瓷，是世界第三大元青花收藏地，现在它也想通过丝绸之路将建筑陶瓷进入新疆，进入中亚。瓷器传播的是中国的文化，通过趣味、图案来影响审美，进而影响文化，是一个文化输出的过程。

　　近百年来的革命历史，大家都耳熟能详，我就不多说了。江西之所以为革命文物大省，也是因为这百年的历史。

　　有效保护是前提

　　 2000多年来，南昌一直是江西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作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之一，按理说文化遗存应该不少，但不要说西汉筑城时的遗存，连明朝的南昌城是什么样也看不到。

　　陈东有：1月11日，云南香格里拉大火，曾是中国保存最好、最大的藏民居群——独克宗古城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火灾，242栋房屋被烧毁，部分文物、唐卡等佛教文化艺术品也被烧毁。这种天灾对历史文化建筑的损坏固然令人痛惜，但更多时候，城市改造和建设对历史文化建筑的损害更大，涉及面更广。

　　现在南昌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棚户区改造。几天前，省住建厅制定下发了《关于切实做好棚户区改造中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工作的通知》，要求对棚户区改造范围内的历史文化街区、历史建筑和不可移动文物点，要做到尽可能原址保护，不拆少搬。刚刚闭幕的南昌市两会，也有不少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讨论到了南昌棚户区改造中的历史文化街区及历史建筑的保护问题。好事要办好，这是一种历史和现实的责任担当。您怎么看？

　　彭明瀚：城市化进程中，怎么处理城市进步和传统保护的关系，现在成了一个突出问题。

　　不客气地说，新中国成立以来60多年的城市发展，多数都是摊大饼的模式，虽然有规划，但都是以经济发展为支点的城市规划，基本没有或者说很少考虑到城市历史记忆的保存，这才有了古城墙的拆除、古城格局的破坏、古城风貌的流失、古都不古等现象。北京、西安、杭州等城市都是这样。2000多年的历史记忆随着城市的扩展扩大消逝了，随着城市拆迁的尘埃灰飞烟灭了。不要说历史痕迹，现在即便是我们曾经的日常记忆能找得到的也很少了。

　　我个人是不太主张“旧城改造”这个词的，从文化的角度，从保住一个城市个性、历史文脉的角度，我觉得用“城市保护”或者“城市发展”这个词更合适些。因为“改造”在中国的文化语境中，就是大拆大建、旧貌变新颜，如果是“保护”它就不一样了。棚户区改造，居民是安置好了，原有的街巷是不是要全部修复好呢？2000多年来，江西的版图没有什么变化，南昌一直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作为3个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南昌、景德镇、赣州）之一，按理说南昌的遗存应该不少，可不要说西汉筑城时的遗存了，连明朝的南昌城是什么样，我们也看不到。正处于棚户区改造中的翠花街也是清代后期的，2000多年的历史在哪里？罗马也是2000多年的历史，可2000年前罗马帝国时代的5平方公里遗址仍在，得到了很好保护，成为昔日辉煌的见证。

　　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城，我个人认为，首先要有标志性建筑，比如说一座古塔、一座古庙或者一栋古楼，类似这种代表性的城市地标。其次，有一片典型的历史文化街区，作为一个时代的历史记忆。南昌就剩下万寿宫一带了，这一点点还是不完整的，属于残片。我们这几十年的城市建设——所谓的“旧城改造”，把旧城的那些有历史有文化的黄金地段称为“地王”，用“地王”换财政资金，用于城市建设。城市发展了，城市面貌焕然一新了，但旧貌也没有了，历史没有了，记忆没有了。谈到万寿宫，那一片是南昌旧城中心地带了，有翠花街、合同巷、万寿宫巷、棋盘街、翘步街、醋巷等十几条老街巷，都是以前南昌手工业最为繁荣的地带。我个人认为，万寿宫棚户区改造，不能仅保护那几条街，古代南昌的城市是以抚河为起点，向城区发展的，应该一直保护到抚河，以更完整呈现形成历史街区的历史环境。

　　过去的经验和教训

　　 过去的发展有一些值得我们学习、思考和借鉴的地方。借鉴古村保护的经验，我们可以发现，在旧城改造中保护是有限的，规划新城就天地宽了，可以保护旧城，另建新城，这是比较好的办法。

　　陈东有：说起旧城改造，我就想起了新农村建设，江西拥有大量的古村古镇，乐安、黎川、金溪、婺源、景德镇都有很多。有一些保存得比较好，也有一些“被改造”掉了，还有一些因为无人居住，无人料理，或者说失窃，而被破坏得差不多了。这里面有什么经验教训吗？

　　彭明瀚：湖南大学中国村落文化研究中心调查发现，在长江、黄河流域，颇具历史、民族、地域文化和建筑艺术研究价值的传统村落，2004年总数为9707个，2010年锐减至5709个，平均每天消亡1.6个。住建部村镇建设司司长赵晖指出，在过去几十年的工业化、城镇化过程中，传统村落大量消失，现存数量仅占全国行政村总数的1.9%，目前具较高保护价值的传统村落不到5000个。

　　江西当然有很多古村落因为种种原因消失了，但这几年在新农村建设中，省文化厅、住建厅、文物局及各级部门在抢救和保护古村中作出重大贡献，那就是制定了一个策略：保护古村，规划新村，政府给政策，村民积极参与，形成了政府与民间联动的机制，抢救保护了一批古村古镇。国家公布的第五批历史文化名镇名村合计350个（名镇181个，名村169个），其中我省就有21个，现在第六批也快公布了，届时还将增加一批。同时，我省已分四批公布了省级历史文化名镇名村84个，其中名镇15个、名村69个，覆盖全省11个设区市、47个县（市、区）。据统计，全省84个省级历史文化名镇名村核心保护区面积950多公顷，总建筑面积约200万平方米，传统街巷总长度200余公里。其中，婺源县共有13个国家级、省级历史文化名镇名村，数量居全省之首。在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中，我省共有89个，其中婺源有12个，全省第一。

　　过去的发展有一些值得我们学习、思考和借鉴的地方。我们发现，在旧城改造中保护文物，能做的事有限，规划新城就天地宽了，可以保护旧城，另建新城，这是比较好的办法。古代是这么干的，国外也是这么做的。古代历朝历代都做得很好，北京经过了辽金元到明清，都是另建一个新城，不动老城。又如埃及和意大利的老城区保护，使当地文明历史脉络非常清晰。如果当时听了一些专家的建议，南昌一江两岸的规划早些年启动，再把老城区保护和新城区建设结合起来，南昌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过去的很多历史，“一五”、“二五”、“三五”时期的建设成就可能保存到历史城区里。

　　过去已成历史，吸收经验教训是为了更好地展望和引领未来。未来十年，将是中小型城市迅速城市化的过程。即便是江西一些落后一点、偏远一点的县，也已进入城市化快车道。一些工业还没怎么发展起来的地方，如果有保护旧城区的想法，就能保护一段历史。现在大点的城市，比如南昌周边的县城已拆得差不多了，但吉水、金溪等地还有不少古村，没有受到大的破坏，先保存下来，会很快显现出效果。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中国社会发展到现在，经济建设到了这个阶段，我们完全有能力、有条件去减少过去所犯的错误，少留点遗憾。规划新城的空间更大，城市也建设得更漂亮，而且可以按现代城市的需求来进行城市功能的区分和资源的聚集。老城区是农业、手工业时代发展起来的产物，那个时代社会的需要、社会的功能确实已经不适合现代了，但这种历史和文化是无法再生的资源。

　　利用一定要讲科学

　　 商业竞争的核心其实还是历史，是文化，城市竞争更是这样。文物保护是为了利用，利用一定要讲科学。跟旅游结合是最直接的一种方式，也是政府最愿意做的事情。

　　陈东有：记得小时候我到抚河边上去玩，最喜欢抚河与船山路边上那成片的商业区。为什么叫船山？那就有大码头。船在河边上，桅杆如林，船如山聚，上百家商铺，一家一个门面，门都是那种白天卸下来、晚上装上去的木板门，好几条横竖交叉的街都是青石条铺出来的，现在没有了。南昌周边真正的古村所剩无几了，有名一点的是安义古村。

　　彭明瀚：近两年，尤其是2013年，南昌人开始想走出这个城市，从过去的那种到某个景区溜达一下开始转向去古村，至少是去农村，感受一下和城里不一样的生活，寻找自己心中的记忆和精神家园。

　　国外的古城保存得好，通过文物保护的办法保住了人们所希望看到的。城市里有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那个区域有跟上班不一样的气氛，那里有历史，有文化，让人找得到一个歇息的港湾，去净化一下心灵，去度过一段休闲时光。成都就有几条这样的街。我觉得成都是大城市中最称得上有历史、有文化的城市，当地老百姓对本地文物保护很重视，对自己的文化记忆很珍惜。市民的这种文化自觉引领了政府的文化决策。锦江两岸都保护起来了，那些历史文化遗存，过去倒了的、坏了的，政府全修好了，并且修旧如旧，还把老街规划成商业街、步行街，把老字号保留下来，商业街区成旅游景点。成都锦里街区的改造是最具科学发展观、可持续发展的保护利用典型，游览的人非常多，成了成都城市文明的一个品牌。这就是保护和利用的关系，保护要有效，利用要合理，做到科学利用，永续利用。南昌要学习，要保护翠花街、老万寿宫一带。

　　城市有了历史、有了文化，才会有人来旅游、来观光、来投资。为什么所有的世界大品牌、名牌都强调历史？因为那就是它们的文化。商业竞争的核心其实还是历史，还是文化，城市竞争更是这样。我们要让人理解为什么这里有这条街、这条街为什么可以成为商业街，因为这里有历史文化！这个记忆留存下来后，不仅可以给子孙万代创造无穷的财富，更是一种文化自觉和自信的精神传承。人们去欧洲旅游，不就是看它的建筑、看它的历史、看它的文化吗？像古罗马，它的文化在2000多年前留下的东西给他们的子孙后代带来了多少财富呀。法国每年入境的游客比它的国民还多，仅一个罗浮宫一年就吸引多少游客啊。

　　就江西来说，景德镇和赣州保护得还可以。文物保护是为了利用。怎么利用？一定要讲科学。它的前提是研究好、宣传好，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要用公众的语言来传达历史文化，用事实来说话，有效传达历史记忆，才能达到传播目的。为了保护而保护是没有出路的，跟旅游结合是最直接的方式，也是政府最愿意做的事情。比如意大利、法国，老城区有大量商业，政府把文物保护和旅游结合起来，让更多人理解、记住这里的传统和这个地方的历史。游客得到历史文化的享受，城市在为他们服务的过程中得到城市形象的收入。旅游是最直接最直观的东西，江西著名的景区都打文化牌，文化是旅游的灵魂，生态游是表层次的，文化游才是深层次的，令人百看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