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日报】【网易】思接千载 翩跹时代

07.12.2016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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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第六届中国舞蹈节暨第十届中国舞蹈“荷花奖”当代舞、现代舞评奖活动在北京举行。在这个中国舞蹈最高奖的舞台上,由我省青年舞者徐水亮编导的现代舞《双重》惊艳亮相,为全国观众展现了江西舞者的靓影。本期,我们邀请了几位嘉宾,从《双重》说开去,畅谈现代舞的独特魅力——

嘉 宾:

余达喜 省文联原副主席

徐水亮 江西科技师范大学舞蹈系教师、现代舞编导

钟 林 江西省舞蹈家协会秘书长

金 鑫 《双重》舞者(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学生)

李 跃 《双重》舞者(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学生)

主持人: 万芸芸

唤醒舞者意识 最自由的身体蕴含最高的智慧

主持人:恭喜徐老师,不久前,由您编导的现代舞《双重》惊艳亮相第十届中国舞蹈“荷花奖”当代舞、现代舞的终评舞台,而“荷花奖”是中国舞蹈最高奖。《双重》是一部怎样的作品?

徐水亮:《双重》来自我与学生金鑫、李跃的教学互动,起初有20多分钟,后来精粹成8分钟。这个作品表现了在当前紧张复杂的社会环境中,人们都在外衣的包裹下隐藏着另一个真实的自己,随着尘封的秘密被慢慢揭开,我们发现了恐惧、焦虑、挣扎,以及最原始的一份真诚。

主持人:本次大赛全国共有373部当代舞、现代舞进入初评,却只有33部作品入围终评。《双重》缘何能成为这十分之一的佼佼者?

钟林:此次入围作品有反映军旅训练的《看齐 看齐》,有表现自闭症儿童的《星星的孩子》等,题材丰富,而《双重》的优势在于,它直抵内心深处、舞蹈语言个性突出。作品一反观众的定势思维,舞台上两位舞者,男性畏缩懦弱,女性坚定强势,为表现这种反差,舞蹈肢体运用了许多强烈撞击,有的甚至融入了暴力美学的元素。加之创新地用皮筋在舞台围了一个正方形,通过皮筋的拉扯,发挥装置和人体之间的重叠效应,既在视觉上带来美感,又巧妙地表达出纠结交织的困惑,有力地诠释了“双重”这个主题。

主持人:据我所知,本次《双重》入围“荷花奖”终评,是近年来我省作品第三次入围该项赛事,江西的现代舞已然进入了全国现代舞方阵。什么是现代舞?现代舞有哪些特点?

钟林:其实,学界对现代舞并未形成统一共识,国际、国内对现代舞的理解也不相同,有时间上的错位。国际上的现代舞“Modern dance”,是指20世纪初在西方兴起的反对古典芭蕾因循守旧、脱离现实生活和单纯追求技巧的形式主义倾向的舞蹈派别,而在国内,尽管现代舞早在诞生之初就传入中国,但直到改革开放后才迎来快速发展,国内说的现代舞更像是西方现代舞的后期,有后现代主义思潮特点。

余达喜:虽然现代舞难以用几句话概括清楚,但现代舞先驱邓肯说过,“最自由的身体蕴含着最高的智慧”,这句话高度概括了现代舞的特点——以合乎自然运动法则的舞蹈动作,自由地抒发人的真实情感。现代舞在表现风格、选材范围、创作方法等方面给传统舞带来了新视野。传统舞讲究抒情和叙事,气势恢宏、画面感强,而现代舞充分发挥人体肢体的表现能力,地面动作丰富,发掘了舞台的二度空间,而传统舞较注重空中动作,即舞台一度空间。

惊艳舞台时光 空灵结构与真挚情感带来美的体验

主持人:金鑫和李跃两位同学,你们作为《双重》舞者,从课堂习舞到跃动国家舞台,有何收获?

金鑫:大三时,徐老师教了我们一套现代舞技法。说起来挺不可思议的,以前学习舞蹈组合,如腿抬到什么位置,转身多少度等等,往往过一段时间可能就忘了,但现代舞不设限定,它只是引导你去根据自己的身体条件来自由舞动,我很享受这样自由的“自己”。

李跃:入围决赛,我感到非常庆幸,不仅领略到一批顶尖舞者的流畅舞姿,还在打磨作品的过程中,唤醒了自我意识,每次练习都能感觉到身体被刷新、解构。客观地讲,我和金鑫的先天身体条件并不占优势,但现代舞让我们找到了另一条出路。

主持人:和两位同学一样,时下越来越多的人正渐渐喜欢上现代舞。

余达喜:现代舞受到大家欢迎,大概有这么几层原因:首先,现代舞结构比较单纯空灵,给人带来联想,社会高压状态下的观众会喜欢这种空灵和张力;其次,现代舞讲述身边事,手段直接、形式丰富、情感真实,为观众提供了多重视觉享受和现实生活的启示。

钟林:除了观众喜欢看,舞者喜欢跳也是现代舞流行的重要因素。众所周知,现代舞的出现是为了对抗芭蕾,古典芭蕾踩着足尖鞋,程式化高,而邓肯、玛莎·葛兰姆等现代舞先驱,他们崇尚自由、个性张扬的舞者魅力,顺应了开放多元的文艺发展潮流,引起了众多舞者的共鸣。直到今天,某些舞者跳完传统舞后,还会上台跳一段现代舞,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便是“我来跳一下自己”。

主持人:既然现代舞有着强烈的舞者个性,那它如何实现思想外化,感染观众?

钟林:不像传统舞有一套规范体系(如跳傣族舞应该穿傣族服饰,做傣族舞动作),现代舞只要你能想到,任何手段都能为我所用。如时下热度不减的舞蹈剧场中,音响、装置、舞者开口说话、生活化动作等都会出现,而不局限于肢体语言。这次入围“荷花奖”终评的现代舞《星星的孩子》,为了表现自闭症儿童的焦虑感,采用了白色的薄膜包裹演员身体的表演方式,从形式更加贴切主题;现代舞《茕困》则巧用玻璃框装置,一个舞者在玻璃框内、一个舞者在玻璃框外,而外面的舞者正竭力解救玻璃框内被毒品禁锢的舞者。玻璃框上有张网,网上撒有许多白色粉末,轻轻触碰,粉末四溅。这个作品视觉震撼、形式新颖,反思了吸毒这个社会问题。

主持人:除了“荷花奖”,上海、广东等地也会定期举办现代舞展演活动。近年来,我国现代舞呈现出哪些新面貌?

余达喜:自改革开放以来,现代舞一路走来非常不易,流派纷呈却也良莠并存,但总体而言是健康发展的:一方面,涌现了一批上乘之作,这些作品注入时代活力、视觉独特、表现了人类共同的心灵感受,有正能量的审美意识;另一方面,一些作品袒露作者心声,起到了自我宣泄的作用,有一定的感染力,但往往形式大于内容,主题模糊不清,属于小众自我的范畴;另外,一些舞者以现代舞的方法对民族舞、古典舞进行改造重塑,催生了既不属于现代舞、又不属于古典舞、民族舞的当代舞,而当代舞具有探索意义,应给予一定关注。

钟林:从技术层面来讲,当下现代舞演员多为专业舞者出身,他们的动作、肢体美、舞蹈质感都较从前舞者有很大提升;从艺术层面来讲,随着国内国际现代舞交流越来越频繁,中国现代舞已与国际完全接轨。仅就我省而言,近年来徐水亮老师曾先后十几次受邀出国参加现代舞展演,南昌大学还请来了现代舞之母玛莎·葛兰姆的弟子游好彦进行长达3年的集中训练,等等,这些交流合作丰富了我们现代舞的创作观念。

自信中华文化 敞开胸怀接受国外思潮的冲击

主持人:在欧洲、韩国、日本等地,现代舞演出频繁,观众接受程度很高,但走进国内剧场,却常有观众发出“看不懂”现代舞的感慨。你们怎么看这种现象?

钟林:其实不仅仅是现代舞,许多舞蹈都面临这个问题。有人形象地把我国舞蹈市场比作一个两头大中间小的哑铃:以小孩子、大学生为代表的舞蹈学习异常火爆,舞蹈界也是赛事不断、盛会连连,但舞蹈圈内热外冷,普通人、白领阶层等这些文化消费的中坚力量却并不买舞蹈的账。针对这个问题,舞蹈界已经在反思,有人把它归于舞蹈理论体系建设的不完整,也有人归于舞者的“孤芳自赏”,一开始就没有做好培育观众的工作。

徐水亮:我倒是觉得演与看是互动的,出现“看不懂”的情况,观众也要从自身找原因。许多观众被现有的演绎模式“宠坏”了,他们不习惯以一个虔诚、尊重的姿态与艺术家沟通,甚至不愿意主动思考,他们习惯于编导把观众想要的不想要的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于是当某些陌生作品出现,他们便不能接受。一句“看不懂”,很伤艺术家的心。

余达喜:我们也必须正视现代舞界还存在不少问题:有些现代舞者拾人牙慧,把模仿西方当作创新,实际上这些所谓的“创新”,许多已经被西方淘汰;有些现代舞过于强调表现忧患意识,作品呈现的氛围除了迷茫就是挣扎,除了反抗就是失望,满台的“怨妇”给观众带来视觉疲劳;另外还有一些作品,或用解构主义的方法解构经典、消费经典,形式貌似先锋前卫,实则非常荒诞、低俗、颓废……

之所以会出现这些问题,病源或许是“浮躁”。我们的某些舞者,静不下心来读书学习,增强文化底蕴,沉不下心来深入生活,丰富创作视野,而是过分强调作品的实验性、先锋性,以此来掩盖思想的空洞。从接受美学来看,“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是合乎规律的,但若“有一千个读者却有一千个佐罗”,这个艺术空间就扭曲了,包含了作者主观思想的作品就没有实现有效传播。

主持人:如各位老师所言,我国现代舞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那我们该采取哪些措施来发展现代舞?

钟林:从我省状况来分析,一要继续加强对外交流,邀请国际一流专家、学者、舞者来国内授课、研讨;二是开展现代舞展演活动,把国内舞者与国外优秀舞者聚集起来,大家碰撞思想、共同成长。

我省舞蹈队伍庞大,设有舞蹈专业的高校就有30来所,并且还涌现了像徐水亮这样被国际认可的顶尖舞者。然而,我省舞蹈的创作力量集中在高校,并非专业舞团。高校的主要职能是培养学生,推广舞蹈的社会影响力有限。去年我们成立了高校舞蹈教育协会,希冀把高校人才聚集起来,为社会、为舞台输送一批舞蹈好苗子。

徐水亮:作为一名高校教师,我更关注高校现代舞的课程设置。传统舞是我们的根,是文化内涵的积累,是民族符号,不能丢。但每个行业都在创新,舞蹈也不例外,所以当代大学应该适当推广现代舞教育。现代舞是当代的舞蹈话语,放眼西方舞蹈学院,授课大多只有两个舞种,一是现代舞、一是芭蕾,我们国家的经济、科技都发生了巨大飞跃,同样地,我们也要用现代的舞蹈方式让外国人了解一个现代的中国、年轻的中国、美丽的中国。

此外,舞蹈学生一定要多多走进文艺现场,增加文化内涵修养。我们是制造美的,若自己都不懂美、分辨不出什么是美什么是不美,这对于我们“艺术家”的称号是莫大的讽刺。

主持人:现代舞是世界性的表达方式,我们在创作现代舞过程中,要不要注入传统精神与民族品格?

余达喜:毫无疑问非常必要。现代舞是世界性的表达方式,更多地会强调主题思想的共同,但创意、结构方法,动作元素、舞台逻辑、时空转换等方面,不同的地域会有别样的呈现。

回望现代舞发展史,几乎所有的国内外现代舞先驱都深深打上民族印记。玛莎·葛兰姆的作品多以美国人文或是希腊古典神话为主题,中国现代舞先驱戴爱莲、吴晓邦,虽然都接受了系统的西方现代舞体系学习,但他们创作的《思乡曲》《拾穗女》,《义勇军进行曲》《思凡》等作品,皆是立足中华文化的。

钟林:民族品格不仅成就了现代舞先驱,也造就了当下享誉世界的现代舞大师。斐然世界舞坛的林怀民,把古典文学、书法等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融入创作,其创作的《九歌》《水月》《行草》等作品,无一例外地饱含着中国气质、东方神韵。1973年,他创办了现代舞团“云门舞集”,这是台湾第一个职业舞团,而何为“云门”?根据古籍记载,“云门”是中国最古老的舞蹈,相传存在于五千年前的黄帝时代,虽然舞容舞步均已失传,但这个美丽的舞名却成为林怀民深情凝望中华文化的见证。

是的,现代舞是舶来品,但我们背靠深厚的中国文化,敞开胸怀接受国外思潮的冲击,我们立起腰杆、舞动时代,那是因为中国文化足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