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之争不该流于道德审判
“八十只翠鸟翅膀下的一点点羽毛,经过点翠师傅的加工,变成有流动光泽的头面……”日前,天津青年京剧团程派青衣、国家一级演员刘桂娟因为这样一则微博引起网友关注。“这一头点翠头面,十几年前买的,花了12万银两,今天即使是四十几万人民币也买不到了”。此语一出,包括环保人士在内的众多网友质疑言者何等残忍。
当然,秉持“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的逻辑,刘桂娟对“点翠头面”的原生态式点赞,确实戳中了动保主义的痛点。加之当事人又无法以满血的“媒商”应对喧嚣的舆情,甚至搬出“多一倍的翠鸟”来“对艺术负责”的逻辑,终于以火上浇油的姿态,把自己推向“点翠事件”的风口浪尖。
扒了活鸟的羽毛来成全头饰的美好,此般血腥与残忍,与社会文明的步子总归是不搭调的。但讨伐“点翠”也有个前提:就像语文课本里说的,历史人物要放在历史背景下考量一样——彼时的传统技艺,也不能用现代价值来批判。不然,扎辫子的祖宗,茹毛饮血的老祖宗,岂非都要从泥土下面揪出来鞭尸?
一来,谁也没法子抹去那一长段以“点翠”为美的历史。“满头珠翠,遍体绫罗”,譬如在《雍正十二美人图》中,及至清宫贵族女眷,美好穿戴概莫如此。晋代学者张华在《禽经注》上提到点翠时特意说,“妇人首饰,其羽值千金”。就算在梅兰芳时代,拥有一整套定制的“点翠头面”,也是很多名角的“标准配置”。二来,从“点翠”技艺发轫时起,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亦会反思这种美好的代价。诗人陈子昂曾为此写道,“多材信为累,叹息此珍禽”。1933年,中国最后的点翠工厂终于关闭。而今,翠鸟更是国家保护动物,而点翠工艺业已失传多年。
某种意义上说,今天的“点翠”之争,不过是要普及爱鸟的生态理念。既然是美好的事情,倒也犯不着如此气急败坏。一则,“点翠”工艺本就沉寂寥落,褒也好、贬也罢,好在都不能复活当年的审美。翠鸟都不用为之担心,我们又何苦呈口舌之厉?二则,除了宫廷戏还能见到类似的道具,现代女子估计不会以“鸟羽遍饰”为美,金银珠玉都清减下去,谁没事会在头上插几根羽毛?至于刘桂娟的“点翠头面”,非偷非抢,也不是她亲自制作而成,即便要纠偏她对动物的敬畏,沿袭道德暴力的路径,也不是太合适吧。
故宫里的“点翠”,《甄嬛传》里的“点翠”,在观者眼里,似乎多是没有违和感的“美”。那是因为,我们尚且不知道它原来是翠鸟生命拼织的“技艺”。而今,知晓这是一种残忍的美,就非要以“文明使者”的姿态奚落鞭笞,这种可疑的优越感,是否同样值得警惕?钗环步摇之间,记住“点翠”上曾鲜亮的生命,警醒于暴力之上的血腥美学,也许远比一阵风似地讨伐更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