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著名照片《国旗插在硫磺岛上》是摆拍?

31.10.2014  19:18


上图为罗森塔尔拍摄的照片《国旗插在硫磺岛上》。有研究者认为,罗森塔尔当时用的是一款柯达公司1940年代生产的方形SpeedGraphic120相机,画幅比例为4∶5。这款新闻相机由于机件结实,成像极佳,因此获得当时许多摄影师的青睐。在1930年代至1950年代,这款相机被用于新闻、人像甚至广告摄影,在摄影界拥有难以撼动的统治地位。

  《国旗插在硫磺岛上》在构图上存在一边松一边紧的明显不足,同时由于设备所限,整张图片的曝光也并不完美。

  本报记者王磊钱好

  新闻摄影可谓“决定性瞬间”理论的最大消费者,不过,被冠以真实的新闻摄影,在实践中也因为某些瞬间过于“抢眼”而遭受争议。

  今年,布列松创立的马格南图片社迎来了总裁马丁·帕尔。帕尔的作品充满对被摄对象的嘲笑,而成为对布列松“决定性瞬间”摄影美学的挑战者之一,因此甚至在1994年帕尔加入马格南时,有不少人公开反对。

  早在“决定性瞬间”走向神坛之前,1950年代开始,就有摄影家开始了更为丰富的摄影美学实践,从而形成对决定性瞬间的挑战。

  如今,数码摄影、连拍技术、后期美化已经颠覆了“决定性瞬间”的技术基础。那么,在人人都是拍照达人的时代,“决定性瞬间”作为摄影美学,是否也会被拉下神坛?

  “摆拍”引发的争议

  决定性瞬间强调某一时刻相关事物各部分之间的相互关系,认为这最能说明事物的性质。那么,刻意为之的“构图”有意义吗?《国旗插在硫磺岛上》这幅曾被美国摄影杂志评价为“那一刻,照相机记录了一个国家的灵魂”的照片,就是摆拍争议的典型案例。

  《国旗插在硫磺岛上》记录了1945年2月,美国海军陆战队冲上硫磺岛制高点折钵山山顶,升起星条旗的事件。照片经美国报纸发表后,引起轰动并很快传遍了世界。当年以这幅照片为基本图案设计发行的邮票,发行总数高达137万张。拍摄者罗森塔尔获得了1946年的普利策奖。

  不过,也有不少人对这张照片提出质疑,认为有“摆拍”的嫌疑,甚至还有人拿出构图十分相似的一组照片,并指出其中有身穿西服的“工作人员”,指导几位身着士兵的人如何把旗子竖起来。

  面对质疑,罗森塔尔解释称:“如果我真的摆拍,我不会找这么多人,而且我会拍下他们的面孔。”他还表示,他看见士兵在竖起国旗,就下意识地按下快门。拍摄过程很简单,他甚至不认为那是一次伟大的拍摄,当时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张照片将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目前,业界比较统一的说法认为这张照片并不算“假照”。事发当时,士兵已经插上了星条旗,但有人觉得旗子太小,怕士兵看不见旗子,无法达到鼓舞士气的目的,所以要换更大的旗。罗森塔尔拍摄照片时,正好是第二天换旗的瞬间,而不是旗子最早插上山顶的时刻。按下快门之后,由于战斗还在继续,罗森塔尔花了近20个小时才回到岸边的船上。至于有工作人员出现的“国旗插在硫磺岛上”,其实是1949年拍摄“纪录片”时摆拍的剧照,工作人员当时正在根据照片《国旗插在硫磺岛上》复原现场。

  “1/60秒”瞬间引发争议

  布列松拍照时几乎只有一个快门速度“1/60秒”,这种速度加上50毫米定焦镜头,使得摄影在捕捉景物的动态和景深效果上,几乎和人眼一致。不过,随着摄影技术的升级,快门速度早已变得更快,1/2000秒、1/4000秒是许多相机的标准配置,而一秒连拍数张、数十张的功能,也让摄影者对决定性瞬间的拿捏有了更大的余地。

  高润·托马斯艾维克拍摄的照片《利比亚冲突》,获得第八届国际新闻摄影比赛年度新闻照片大奖。照片记录了2011年9月,利比亚反对派武装发射火箭炮的情景。

  照片中横穿画面、轮廓清晰、拖着尾焰在半空飞行的火箭弹,随即引发了摄影爱好者的争议。“摄影师如何预知火箭弹会从眼前飞过”、“火箭弹那么快,怎么能拍到”等质疑之声不断。

  不过,力挺《利比亚冲突》的也大有人在,他们认为,专业相机完全具备捕捉飞弹身影的能力。高润曾向媒体透露,他使用的相机快门速度最快可达1/8000秒,每秒最多可以拍摄八九十张足够冲印清晰度的照片。单纯从技术角度考量《利比亚冲突》,当时光照充足,足以保证拍摄者采用高速快门连续拍摄,就算火箭弹以每秒800米的速度飞行,用1/8000秒的快门连续拍摄,被摄的火箭飞弹也可以表现得“如同静物”。

  对话

  不久前,马丁·帕尔出任布列松创立的马格南图片社总裁。帕尔的作品充斥着对被摄对象的嘲笑,是摄影界公认的对布列松决定性瞬间摄影美学的挑战者之一。为此,本报对话摄影学者林路,谈谈在摄影数码化时代,决定性瞬间是否正在被颠覆?

  布列松作为最有名的全球“随手拍”,他的决定性瞬间理论,对世界摄影有什么样的影响?

  林路:卡蒂埃·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美学观念之所以影响巨大,是由于它能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又能从中提炼出难以替代的审美趣味。正如著名的摄影家纽霍尔所说,所谓“决定性瞬间”,就是把徕卡相机作为视觉的延长来使用,“在镜头中结成的影像不停地运动着,决定性瞬间是运动物体的现状、表情、内容三者间协调的绝顶瞬间”。

  这里不妨摘录卡蒂埃·布列松在《决定性瞬间》这本经典著作中的一些非常精辟的观点:

  “摄影师的眼睛对眼前的事物永远都处于取景的状态。

  “构图是我们必须恒定的全力以赴的要素之一,但是在按下快门的瞬间只能凭我们的直觉去完成。

  “如果对一幅好照片去裁剪,那就意味着将适当的比例关系抹杀掉。

  决定性瞬间是否被过度解读,成为一种所谓圣经?摄影界是否有挑战决定性瞬间的其他理论?

  林路:其实早在决定性瞬间的影响力展开之际,就有摄影家朝着不同方向开始了更为多样化的实践。

  在50年代中期,一些摄影家选择和卡蒂埃·布列松不一样的行动方式——一种更为果断的、甚至是带有侵略性的姿态介入了都市街头的拍摄。随着反应更快的、更为轻便的小型照相机的普及和功能的多样化,如罗伯特·弗兰克、威廉·克莱因等摄影家很自然地崇尚快照的审美趣味,而非故作姿态地使用怪异的拍摄角度、模糊的影像以及粗化的颗粒。他们的观点很明确:与其像卡蒂埃·布列松那样绅士般温文尔雅地等待决定性瞬间,还不如在第一时间与被摄者面对面接触,甚至激怒被摄对象得到预期的反应。

  比如,美国摄影家威廉·克莱因从纽约的街头抓拍开始,涉及时装摄影领域,以影像的自由狂乱出名,包括使用慢速快门产生的抖动的影像,以及现场闪光灯的肆意发挥,加上胶片的粗颗粒效果。他使用了被称之为“摄影中所不应干的失败做法”,构成了全新的视觉语言,从而恰到好处地将纽约的都市生活充满激情地展现在世界面前。

  几乎就在差不多的时候,美国摄影家罗伯特·弗兰克也是因为与布列松决定性瞬间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引起了独特反响。他记录的是他那个时代严肃的摄影家镜头中还没有出现过的图像——废弃在路边的垃圾,霓虹灯信号,快餐咖啡馆,阴沉的酒吧,严酷的、拥挤的大街上的人群。他以近乎残酷而正直的视角观察生活在周围的形形色色的美国人,从琐碎的细节中将美国人的生活状态表现得甚至是“不堪入目”,加上广角镜的运用,不完整构图的出现,使决定性瞬间在画面中找不到丝毫的影子,从而确立了“非决定性瞬间”的著名理论和创作方式。影集刚出版时,在自恃高傲的美国人中间几乎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无法理解自己的生活状态就是这样的杂乱无章和不成体统,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逐渐才认识到弗兰克的深刻之处,尤其对年轻一代的摄影创作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也因此让都市摄影走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惜的是,世界摄影领域对决定性瞬间的误读,一直延续至今。

  早有硫磺岛美军立旗的补拍,近有“华赛”获奖作品飞弹出膛的争议,决定性瞬间在实践中是否正在遭遇困境?

  林路:对于补拍、摆拍等等摄影界屡屡引起争议的话题,和决定性瞬间的理论完全是两种思维和行动方式。前者是一种更接近于观念形态的变异,和瞬间的真实性无关。决定性瞬间的确在不断遭遇挑战或者陷入“困境”,除了前面提到的那些挑战者之外,最为经典的例子莫过于英国摄影家马丁·帕尔,他的作品通过独特的镜头语言镜头达到了“狂乱”的高峰。帕尔于1994年加入马格南图片社,他拍摄的主题主要为英国普通人以及世界各地旅游者的众生相。帕尔的作品被公众和舆论评论为狂野和充满肉欲,也有评论家把帕尔推崇为光芒耀眼的新星。

  他的照片可能会使我们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他会将人们所吃的食品、穿的衣服以及所去的地方变成一出喜剧,从而对日常都市生活刨根问底。从某种意义上说,他通过拍摄的所有照片,对人们的审美品位和价值观进行了颠覆。最有趣的是,帕尔在申请加入马格南之前,自己也曾犹豫过。他知道自己的作品与那些典型的马格南摄影师太不一致,或者说,和创始人布列松完全是南辕北辙。但他需要一个图片代理机构,同时他也找不到不去试一试的理由。

  就在今年,新一轮马格南图片社总裁诞生了,他就是马丁·帕尔——这位卡蒂埃·布列松的继承者,究竟是对前辈的背叛,还是推动图片社走向新的征程?决定性瞬间是已经消亡,还是得到了涅槃重生?

  数码摄影的普及,对决定性瞬间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林路:诚如前面所说,对于瞬间的理解方式不同,构成了对现实世界的目击方式迥然不同。数码摄影的普及,只是在技术手段上延伸了对摄影多元的创造空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在不断变化,也为摄影家和艺术家提供了无尽的影像和观念的来源。尤其是面对街头的抓拍,日常生活将会变得越来越错综复杂。

  摄影从本质上说,就是一个符号化的“编码”过程。从摄影者拿起相机取景构图的那一刻,“编码”就已经开始了。首先,摄影主体的“创作”并不是“自由”的。读者反馈,市场定位,消费需求等,都与摄影主体形成一种“互动”。在此语境中,无论是马格南图片社、《国家地理》杂志等,都会对某些种类的“故事”、“形式”更为偏好。换言之,被圈入取景框中的“现实”就已开始成为某种喻说化了的,甚或是已按照某种叙事模式成为了“故事”的“现实”。

  所以,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布列松究竟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比如,摄影真实与否,根本上在于拍摄者对世界、对被拍摄者的态度,被拍摄者对于世界的态度,以及日后观众对真实的要求和理解。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编码和解码的过程,远非我们简单的认识系统空间可以容纳。但是至今在一些地方,某些所谓权威依旧会将一些表面上以决定性瞬间为符号的、主题单一、思想平庸的作品推上获奖的巅峰,让无数不明就里的人学会了模仿,结果却放弃了对个性创造的真正追求。

  而且,优秀摄影家所有的努力,都希望在按下快门的那一个瞬间,告诉你一种真实的存在,真的就像是生活中日常呈现的那样,就像是你回眸一瞥看到的那样。但是,摄影家实际上在指导你,什么才是你生活中的真实——摄影语言的本体特征,在这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隐形的力量——几乎让你无法察觉!这也是当年卡蒂埃·布列松一直在苦苦探索、却在他去世后的十年,还未曾被更多的人所真正理解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