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买卖”:国军老兵的女子“收尸队”

15.05.2015  12:50

老兵归乡(资料图)

  本文原载于《看历史

  “其实老伯伯们一生没有女人,没有家的感觉,在晚年有人一起生活,他们明知道女人的目的是什么,但依然很珍惜晚年的情愫”。

  1990年代中期,我在台湾一家电视公司任职制作人,一天接到新任务,替甫从“监察院院长”退下的陈履安,量身定做一小时的社会关怀系列节目,一周一次外景与棚内互搭,题材由我挑选好与陈履安沟通。当时他已茹素礼佛多年,并捐献出了家产,陈履安说自己愿意多了解台湾基层的声音,于是“社会议题”、“老兵话题”、“弱势群体”的题材也就成为节目关注的重点。

  那回我安排了到“退辅会”的武陵农场探望老兵。在正式拍摄之前,需要与农场场主沟通,并去老兵家里探访。在我先期来到农场选择主持人的定位时,恰巧见到许多中年女子在穿梭,于是就顺口问农场场主:“这是‘收尸队’吗?

  有争议的“爱情

  上世纪90年代,台湾报纸的社会新闻中出现了一批被称作“收尸队”的女性群体。关于这一群体的报道多是负面,她们刻意游走在单身垂暮、孤单无依的老兵中间。这些老兵是1949年随蒋介石来到台湾的,他们离开故乡时,万万没有想到一去不复返,人生最后是终老南方的岛屿。1950年代,为了抑制眷属人数的增加,减轻政府的财政困境,在 “一年准备、二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的口号中,当局规定所有军官士兵在未达28岁以前不准结婚,因此大陆撤台的军人普遍晚婚。

  令人欷的是,很多撤台军人只能靠微薄的退休俸禄生活,没有能力娶妻,一生戎马却没有体验到爱情与家庭的喜悦。一些中年女子看到老兵暮年生活孤单寂寞,就从做干女儿开始,或者说是“小伴”,用自己身体换取老兵晚年情爱,最后为老兵送终,待老兵走后,再在他们的朋友圈中,寻找下一个目标,这些女人因此被称为“收尸队”。

  农场主听到我用了“收尸队”这个词,就很正式地说:“张小姐,我知道大家对这些女人有很多意见,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些‘荣民’伯伯背井离乡,青春都给了国家、战场,没有家庭的温暖,好不容易在他们晚年,有女人愿意用身体换取他们最后的体温,愿意在他们最后几年照顾他们,成为家人,即使大家心知肚明目的是什么,但这些女人也让老伯伯有了爱情;不是很好吗?

  从农场主那里我了解到,他们会一起搭车出去看电影,到小镇上逛街、买衣服。老伯伯们买几件衣服给她们,就让彼此间有了“爱情”的感觉。

  我那时还年轻,30多岁,觉得自己充满了正义,要挑战一切不公、不义,加上长期以来以女性主义信徒自居,对女人用身体换取金钱不以为然。有关 “收尸队”新闻看多了,更是不齿,觉得这些“干女儿”“干妹妹”都动机不纯,加上她们多半是有组织地向独居老兵下手,几年后替其中之一送终,再把目标转向老张的同乡老王,老王死了、再找老陈……社会福利机构发现这种现象,曾一度请社工留意这些老人的交友情况,怕他们财去人亡,或是早早就被骗光财产。所以,台湾社会对于“收尸队”向来有不同观点。

  我在拍摄专题报道时,看到有女人主动贴近、抚慰迟暮之年的老兵,替他们烹煮三餐,带他们看医生、挂号、拿药,既是看护,也是情人与家人。回到电视台,我细细品味场主的话语,重新面对自己的女性主义信条,渐渐地觉得自己很自私,年轻时对男女之间的爱与恨,总是二元分法,褪色的爱情,背叛的爱情,就是爱情的污点,顺手就“”了。在我早年的观念里,用身体换取金钱更是非道德行为,觉得这是在亵渎神圣的情爱。有位女性长辈曾提醒我,难道老人就不需要肌肤之亲吗?他们也要情爱呀!

  当局为了照顾1949年后到台湾的军人,特别成立了“退辅会”,平日工作就是为他们服务,并在台湾各地建农场与相关企业,以便安顿他们的生活。这些农场早期以种果树及经济作物为主,后来多转为休闲农场。农场中还有许多矮墙小屋,都是老“荣民”的家。

  那天我们上山拍外景,陈履安住在农场的蒋介石行馆,早晨阳光正美,他心情很好,约我陪他四处走走。陈履安当时谈兴极佳,告诉我许多他的少年时光,过了一会,山上走下来几个裹着厚外套的“荣民”,他们看见陈履安后都聚集过来,其中一位“荣民”伯伯更是突然激动地跪下,我呆呆地还来不及反应,陈履安一把扶起老伯伯说:“别这样,别这样,生活好吗?

  老伯伯哽咽地回答说:“都这么多年了。

  “都这么多年了”,这句话重重地落在我心头,看着他们佝偻的背,满头零乱的白发,我突然想起在他们那拥挤杂乱堆放着纸箱、破报纸的小房间里,那些女人蹲在地上,用瓦斯炉烧菜,边上有锅吃了很久的炖肉,几把早上采的青菜。后来,在剪辑室里,我再三看着这些女人的脸,她们多不年轻,没有曼妙的身材,走在街上,她们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大婶,在政府所谓口口声声照顾老“荣民”的教条中,真正陪伴着他们寂寥身心的,不就是这群女人吗?甚至在拍摄当天,为了配合我们,这些女人还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花洋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