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

22.06.2016  15:16

常常过节,但没有一个节日比得上父亲节对我意义的重大。

6月19日,父亲节,天气略有闷热,墙上那只父亲年轻时自己用烙铁焊出来的挂钟仍然在滴答作响,父亲无声地呆坐在桌边,眼神空洞,手指微微颤动,却已摆弄不了那只他自己年轻时焊的半导体收音机,我替他把收音机调了个评书频道,放回他手里,他回应了我一个十分客气礼貌的微笑,仿佛我是一个无私助人的路人,这已然是父亲目前的生活常态,而我只能默默在他身旁坐下,无声的陪伴。

父亲是交通运输系统一名普通的汽车修理工,七十年代参加工作,独有一种建设工厂奉献热血的精神。由于父亲出身农村,只有初中文凭,自知知识薄弱的他便在业余时间经常看汽车维修之类的书籍,为自己补课,以期提升自己的专业技术;每当碰到单位要急修的车,他都是主动加班抢修,从不抱怨。老实、本分、肯干,成了他在单位的标志,同事们只要说起他,都对他的修理技术和为人处事赞不绝口,而这也成为他后来被单位常年派驻国外的决定因素。那个时候,被他牵着手,走在厂里家属区的院子里,听着大家热切的和他聊天,跟他讨教专业技术,这是我骄傲的回忆。

父亲爱看书,爱学习,当我上小学,能自己阅读时,便常常从他的书柜里找书看,因为我特别爱看他在那些书上做的标注和解释,一行行清晰秀丽的字体,仿佛并不是出自一个整天跟油泥打交道的汽车修理工,而看了他的那些注释,再去读那些书里的故事,我也更加容易懂得那些故事要讲的道理。那个时候,每到入夜,家里书桌的台灯下,我和父亲常常一人手拿一本书,无声而坐,我也会因为常常抵挡不住困意,睡倒在父亲的怀抱里,这是我温暖的回忆。

父亲脾气温顺,无论身处顺境逆境,基本上都是无声应对,默默担当,大概是老天觉得他太累了,于是,想了个办法,拿走了那些回忆。

两年前,父亲患病,单泡性脑炎,脑炎中最严重的一种。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保住性命的父亲在出院之后留下后遗症,已不认识任何人,记忆也仅停留在二十年前。说医院是工厂车间,说同房的病友是同事。刚刚走出病房的门,就不认识回病房的路。所以父亲的身旁不能离人,怕他走失。

那个月,我在焦虑和痛苦中渡过。因为我还来不及细想为什么父亲会突然得这病,就得白天在医院跑前跑后,晚上照顾我的父亲。每当父亲入睡,看着他因为生病而瞬间苍老的面庞时,我只能默默流泪。一时间,我无法接受一个健康的父亲突然不认识我,我无法接受医生说他以后再也恢复不了记忆,我无法接受父亲余下的二十年将生活在一片空白中。

失忆,对父亲来说,也许是一种放松,这让辛苦大半辈子的他终于可以不用去回想那些或喜或悲的往事,而让他只活在眼前我的这张笑脸里。

人生从不为聚而聚,为散而散,聚了,相拥共度,散了,目送祝福,我承诺自己每天给父亲最甜美的笑脸,仿佛小时候他给我的那只大手和温暖的怀抱。陪伴是最长情的告别,一切都是自然最好的安排,这是对每个生命体的尊重,对自然世界最善意的敬畏。我和父亲会在生命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我只想过好现在和父亲的每一天,直到终将会到来的那一天。我相信,父亲内心一如以往淡然坚强,温柔善良,生命之光会永远闪耀在他的面庞,而我会目送他渐渐自由飞翔,不强求,不去追。

墙上,那只父亲年轻时自己焊的挂钟敲了十二下,该吃午饭了,我微笑着抚着他的手背问他想吃啥,父亲还是和以往那样,点头、微笑,不说话。(涂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