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教师患眼癌难舍讲台:我想让山里娃看遍世界

09.09.2014  14:26

王素颜视力不好,但她依然能够“看到”任何一个孩子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幼儿园里的每一件事,王素颜都亲力亲为

9月1日开学,王素颜带领孩子们排队上卫生间

我想,让山娃们看遍世界

眼睛可以看见光明,知识可以照亮明天。

谨以此文献给为海南教育事业终生执着的广大乡村教师。

题记

2014年9月1日,清晨,琼中黎族苗族自治县什运乡中心小学,孩子们叽叽喳喳欢快的声音在校园里荡来荡去。

这是新学年第一天即将开始的仪式——升国旗。

37岁的黎族教师王素颜搂着一群“小不点”也远远地张望着,她使劲地眯着眼,看到一个模糊红点似的影儿。又是一个学年,王素颜陪孩子们升国旗已整整14年,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这片隐隐约约的红,成为教学生涯中那最后一抹。

王素颜不愿意触碰面对失明的这件心事。很多年来,无数次梦里,她梦见的都是孩子,可是有好多次,她发现自己看不见了,找不到她的学生,急得没办法。梦醒来,她哭了。或许5年,或许10年,罹患“眼癌”的她正静静等待着黑暗的到来,可这一辈子,有关欢乐、幸福、泪水、煎熬,统统都融入到三尺讲台中,她怎么也舍不得……

为什么选择当老师——为大山的孩子找到贫困中的希望

什运乡最热闹的小街上,很多黎族乡亲们都认识王素颜:“她那一家子都是老师,都心肠好……

被大山环抱的琼中是国家级贫困县,山区路遥,云海缭绕,海拔千米以上的大山岭有52座,什运乡就坐落在离县城32公里多的偏远山腰上,过去没有乡村公路,想进趟县城提前2天就得上路。

1977年,王素颜出生在离什运不远的红毛镇番响村,对于一个已有了3个孩子的贫困家庭来说,小女儿的出生,并没有带来太大的惊喜,老父亲依然背着米,翻山越岭地到什寒小学去教书,伺候孩子和干农活的事都留给了母亲王桂英。

王素颜长大一些,家中有了兄妹6个,人多粮少,日子更苦。每年开学是家里最难熬的日子,她记得有一年,父亲发着高烧,身子一抖一抖地哆嗦,可他硬挺下来,省毛票给女儿交学费。

贫困像一座山,压得这个家喘不过气。父亲也想过不教书了,往山窝子里钻不如去外头,可目不识丁的母亲坚决不同意。在她眼里,山里的老师是最金贵的,教书先生也是最荣耀的。“你有文化,一定要继续教书,农村的孩子靠你,全家人将来也都指望着跟你享福。”那时起,母亲带着饭盒下田,一天到晚泡在地里,饿了吃口凉饭。7亩多地,她一个人种,还要养猪放牛,为缓解父亲肩上的担子,王桂英后来又到红毛小学当清洁工,又脏又累的活儿都揽下来,王素颜看在眼里。

农村家庭最朴素的身教,让黎家小姑娘的内心为理想早早地留下了一扇窗。她开始明白,“鸟儿为什么能飞过大山?因为它有翅膀,山里人没文化,就像没有翅膀的鸟,飞不出去,人必须读书,要有文化。

以读书摆脱贫困的心志,在1989年王素颜从番响村小学转到县一小寄读后,变得更加强烈。她遇到一位叫陈训雄的启蒙老师,有一年陈老师问大家为什么念书?孩子们被问愣了,陈老师说,“我们都是农村上来的,更要知道读书的意义,不光是为自己,是为有一天比我们还小的家乡孩子不再为读书发愁,不再需要拿稻谷顶学费,能带着父母去一辈子没去过的北京……”孩子们使劲地鼓掌。“陈老师一辈子献给这里,后来,他患了肝病才离开学校,可他说过,‘当老师,这辈子虽然不容易,但快乐最多。’”想着这位曾拉开了她人生理想大幕的老师,王素颜的喉咙里哽着一股热。那一年毕业,王素颜和陈训雄班里的大多孩子一样都报考了海南民族师范学校,立志当一名教师。

教育的真谛是什么——它是“扎根泥土”的,是对生命的爱和尊重

1997年夏天,20岁扎着长辫子的王素颜,踏进什运村小学没有灯泡的教室,她苦辣酸甜的教师生涯,就在黎家孩子一双双明亮小眼睛的注视下开始了。

黎族地区贫穷落后,单纯善良的黎家孩子性格腼腆,衣服脏,流鼻涕就悄悄用袖口擦,但读书很认真,王素颜在孩子们眼里既陌生又美丽。

什运村没有电,王老师上班第一个月领到校长王万明发的“福利”:蜡烛、一盏煤油灯和一个用来装煤油的废旧瓶子。什运村黎族乡亲识字的没几个,多数人家的条件还不如村小,有的穷得夜里连煤油灯都点不起。为了能让孩子们完成家庭作业,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每到晚上,王素颜都要端上煤油灯,把20多个孩子的家逐个跑一遍,一个一个地辅导,回到宿舍时,常常已是后半夜。而蜡烛,她根本不舍得用。

提煤油灯家访的农村教师,得到了老校长的赞许,也吸引了同在村小的另一位老师杨祖明的注意,他后来成了王老师经历人生挫折中不离不弃的伴侣。

转眼又一个新学年开学,轮到王素颜收学杂费。一个叫王凤陶的小姑娘跑来学校早早等着,等了好久没见到爸妈来,抹着泪低头走了。王素颜看见一路跟过去,抚摸着阿陶,问怎么了。小姑娘说,家里有哥哥姐姐读中学,拿不出她的学费,按村里人的习惯,大孩子早念书可以早出来工作,所以爸爸说,“你的学不用上了。

王老师眼睛红了,她把孩子搂在怀里,想到小时候无论多难,父母都咬牙坚持让她读书,她没多想,就掏出两张红票子塞到王凤陶的口袋,“走,跟老师报名去!

当时王素颜一个月的工资不到200元,她对孩子积淀在内心的挚爱让王万明很是动容,“这是好姑娘,也是当老师的好料子!

2000年,王万明去什运乡小学当校长,把王素颜也调来了新学校。

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她开始用启蒙老师的方法来引导她的学生,为教育注入一种理想的力量。她说,“在琼中这样的贫困地区,我们得知道教书的真谛是什么,那应该是爱与尊重,它是一种体贴和宽容,欣赏和关爱,还有平等,甚至应该比孩子们还要低一等的。

一名农村教师“扎根泥土”的教育观,改变着乡村孩子的未来。有一年,王素颜当三年级班主任,一个叫王倩英的小姑娘,山歌唱得特别好。一次,王老师听说县里组织少儿歌曲比赛,她转了“好多弯”到处求人,为给阿英也争取一个机会,同事王小波老师后来回忆说,那次大赛,小英拿到了全县二等奖,王老师求来的机会,为孩子开辟了另一条明亮的生活道路。

当四年级班主任时,一个叫王淑荣的女孩引起了王老师的注意。小荣在学校每天吃咸菜头拌米汤让她心疼坏了,王老师把孩子带到自己的宿舍,一起吃住,从自己几件半旧的衣服里挑出稍新的,给小荣穿在了身上。到了六年级时,三联村一个叫阿任的黎族女孩,常常几天不来上课,王素颜不放心,跑了9公里山路到村里,阿任妈妈说,“都要嫁人了,不去念了。”王老师一再恳求,“再给她一次读书的机会,无论如何也应该上到中学。”濒临辍学的孩子被她硬拉了回来……在什运乡小学,倩英、淑荣、阿任并不是唯一。无论这些孩子有着怎样不同的秉性、起点和经历,王老师给予他们的,都是同一种东西:爱和尊重。她在用自己的力量给每个孩子机会,让孩子懂得,自己必须通过现在的努力,去获得未来的幸福。

如果失明了该怎么办——“我想一直教下去,直到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为止

从提着煤油灯家访的那一天起,教书的日子,就像山里的泉水,流走就再不回头了。

王素颜把青春最好的时光洒在了农村小学。多年来,她获得不少奖项,语文课《乡下人家》在琼中全县小学语文课堂观摩评比中荣膺一等奖;她连续多年担任班主任,获评全县教育系统“十佳班主任”称号,而让她更感无比幸福的,是孩子们爱她。

在乡里,谁家的玉米、芒果熟了,小孩子上学时就一定会嚷嚷着要给王老师带来,上课前悄悄放在讲台下,很多次,王老师问谁送的,坐在台下的孩子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起摇头,笑着不讲。

让她最为触动的是3年前教师节前夕,她收到孩子们一张自制的彩纸贺卡,那歪歪扭扭的一行字让她流了泪,上面写着:“老师,我们想当你的眼睛……

说不清从哪天起,王素颜的眼睛看东西变得模糊,看白炽灯会发出七彩颜色,后来越发严重,竟出现短暂失明。2002年在省人民医院就诊时,她的左眼视乳头完全萎缩,右眼0.7度,医生告知,“这种程度的青光眼俗称‘眼癌’,你要抓紧手术保住眼睛。

“‘眼癌’意味什么?”这对王素颜和陪伴而来的杨祖明两人来说,都犹如晴天霹雳。

可能会失明……

2002年冬天,王素颜没敢告诉家人,进行了双眼的第一次手术。这一年春节,王素颜和杨祖明在医院里冷冷清清过了除夕。手术前,她拉着杨老师到身边说,“将来我可能什么都看不见,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杨老师哽咽着说,“陪着你是从煤油灯的小学开始,如果有一天你看不见,我就是你的眼……

泪,无声落下。这一年手术后,两人幸福地结婚了。

手术没能延缓王老师视力的迅速衰退,2009年她的眼视力仅剩下0.2,进行了第二次手术,泪腺受到损伤,情况并不乐观,5年后的2014年,她左眼已看不见,右眼视力仅为0.1。在连折菜叶子也看不清的充满煎熬的漫长岁月里,支撑着王素颜的唯有这三尺讲台。

2012年,因为眼疾恶化,什运乡中心小学研究决定,让王素颜老师转岗到新建成的什运乡中心幼儿园做一名幼儿教师,边治病边教书。直至今日,王素颜仍在教学一线岗位上坚守。

道别时,夕阳如血。王素颜站在凤凰树下向我们挥手,她的眼睛那么的美。等到又一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王老师还会站在这里,看到如火一般燃烧的凤凰花开吗?

孩子眼中的老师

我们王老师

有时是“超人”有时是“仙女

在琼中什运乡中心幼儿园小孩子们的眼里,王素颜亲切得像妈妈一样,她扮演的角色很多,有时是“超人”,有时是“仙女”,有时是“花儿”,无论被孩子们赋予了何种称谓,汇集起来的应该是一个无可替代的字:爱。

在幼儿园里,中班小朋友蔡顺美还记不太清王素颜老师的全名,可一提到王老师,她便笑得小脸庞像开了花,用稚嫩的声音甜甜地说,“我最爱的就是王老师!她帮我洗脸,喂我吃饭,还和我一起睡,她从不会骂我。”在孩子这朴素的话语里,我们能感受到王素颜对孩子们温柔细致的照顾。料理孩子们琐碎的生活起居,渗透着一种对职业的爱,在每一勺轻轻吹凉的汤里,在每一次悉心的安慰里,在每一次给予孩子温暖的怀抱里。

在中班小朋友王泽耀的心里,自己就是王素颜老师的“虎皮膏药”。原来,刚入园时,因为不适应集体生活,王泽耀特别爱哭,而且还总是哭喊着躲在角落里,任谁去哄去劝都不听,直到王素颜一把抱起他,用纸巾慢慢擦去他的眼泪,耐心地一遍遍告诉他,“别怕别怕,你看,我们是在和小朋友一起玩啊!”王老师温柔地拿出玩具、贴纸,分散孩子的负面情绪,助他融入新环境。渐渐地,王泽耀开朗起来,现在的他只要远远地看到王素颜,就会大声高喊,“王老师!”课间,他喜欢抱着王素颜,亲亲她的脸,“王老师是最好的!她爱我,我也爱她!”王泽耀自豪地说。孩子总是喜欢用极致的词语来表达感受,生怕别人没有体会到,也惟此,小朋友的一字一句都说得那么用力,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真诚。

另一个腼腆的孩子叫梁楚杨,在提到王素颜时,她悄悄地告诉记者,王老师是一个善良的“超人”,王老师无所不能,教他们唱特别好听的儿歌,陪他们画特别美丽的图画。

你们什么事不懂了,要去找王老师哦!”齐耳短发的小楚杨一脸认真地说,“我以后要像王老师一样,当超人!”她天真的模样,笑起来如此灿烂。

记者手记:因为爱,所以在

沿着盘山路前往什运乡,我们一直在思索,究竟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双眼将近失明的王素颜老师,仍如此渴望站在三尺讲台上。

初见王素颜,她身穿着粉红色幼师园服,带着眼镜,利落的马尾辫,安静温柔。如果不留心细看,可能很多人并不知道她的左眼已失明,右眼仅剩0.1的视力。在采访中,王素颜总保持着浅浅的微笑,轻声细语。提到眼睛,她很坦白,她说自己有一天要失明,要面对黑暗,一想到这就心里充满恐惧,然后,她鼓励自己,“我会怕,可我更知道我身边有那么多爱我的孩子和亲人支撑我,我想我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教书。

9月1日是开学第一天,这一天王老师很忙碌,再没有时间来给我们讲述她的故事了,她的眼里只有孩子们。上课时,我们从窗外看到,她俯身为哭得通红的小孩子们张贴“小苹果”贴纸作为鼓励,而且对孩子细心地追问,“有‘小苹果’开心吗”“今天谁送你来的呀”“小贴纸希望贴在哪里呀”……一会儿,稳定了孩子们的情绪,她又开始给宝宝们盛早餐。

这一天的清晨,什运乡刚刚下过一场雨,天气格外凉爽,可我们无意中发现,为孩子奔忙了一上午的王素颜,衣服被汗水浸湿了,可她浑然不知。孩子们在《小星星》的琴声里笑得特别开心,她拍着双手和孩子们一样,随着伴奏,耸动着肩膀,打心里述说着快乐,老师和孩子们的笑声传出窗外。

我们感动,世界有一种美好的声音,来自这美丽乡村的潺溪鸟鸣,来自乡村幼儿园里曼妙的童谣琴声,来自孩子们发于内心的喜悦和笑。一个爱孩子、爱教育、爱生命的人,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因为爱,所以在”,这或许就是她终身眷恋教师这个行业的原因。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孩子们在唱歌,老师的眼睛尽管看不清,但她看得到,孩子们就像是银河里的满天星。(本报记者杜颖 特约记者黎大辉 实习生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