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候鸟”过年记:不得不留在城市,却担心老家田园将芜
新华网南昌2月13日新媒体专电 题:“老候鸟”过年记:不得不留在城市,却担心老家田园将芜
新华社“中国网事”记者高皓亮
他们的子女是来自农村的大学生,在城市安家立业。在乡亲们看来,他们跟着子女进城享福了,令人艳羡。而在城市里,他们的世界被区隔在一方水泥屋中,少了乡音乡情,望向田园的视线总被高楼阻隔……他们根在农村,却随着子女到了城市,结果,在“待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农村”之间,如候鸟般迁徙。春节期间,新华社记者走近几位随子女进城的老人,聆听他们的心声。
“等我们走了,他们和农村彻底就没关系了”
老张夫妇从河南南阳农村来到南昌6年多了,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多年。大儿子是“倒插门”,娶了城里的媳妇。小儿子是农民工,娶的是老家的媳妇。
今年春节,老张过得不太如意。小儿媳妇在过年前夕和儿子吵架,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老两口在出租屋里守着小儿子,冷冷清清过了个除夕。
“距离”这个概念,乡下论“里”,城里论“站”。出租屋和大儿子位于高档小区的房子也就三四站路,但老张被“分配”给小儿子带孩子,很少到大儿子家去。只有当大儿媳妇上班了,或是亲家全家外出时,老张才愿意到大儿子家坐坐。
妻子说,老张个性强,不愿看人脸色。老张的妻子每回在大儿子家受了委屈,就到出租屋住两天,但很快还是要回大儿子家,接着照顾孙子、孙女。
隔着三四站路,却难凑在一起过年,老张认为主要是身份问题。
“人家是城里人。”按照老张的定义,自己是农民,儿子是“半个城里人”,孙子、孙女是“完整的城里人”。
身份上的自卑和城乡天然存在的心理隔阂,是横亘在老人和城市生活间的一道无形的门槛。
大年初四,老家亲戚打来电话拜年,蹲在小区树下的老张满脸堆笑连声说“好”。
亲戚在电话里羡慕老张“享福了”。真正享福与否,老张说,很难用一两句话说得清楚。城里的日子肯定没有农村自在,但老张的理念是牺牲自己一代,换来家族彻底告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虽然不喜欢城市,但子孙后代变成真正的城里人,老张很在意。
“等我们两个走了,他们和农村彻底就没关系了。”老张说。
天南地北的“朋友圈”易散 乡情难寄
记者的女儿出生8个多月,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从甘肃老家来到江西已将近一年,父亲年底忙完田间活计也来到南昌。
小年前后,邻居李老太太一家搬走了。李老太太曾在租住的一楼阳台外种了块菜地,这些日子,母亲经常抱着孩子落寞地走过那里,念叨着“好好的菜没摘完咋就搬走了”。
其实,母亲并不是心疼那些菜,而是惋惜——好不容易有个说话投机的“老伙伴”,又搬走了。没有可说话的人,是母亲在这个城市最大的难处。
作家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一书中提到,找不到能说话的人是现代社会很多人的心病。对于来自农村且一字不识的母亲,这种“病”尤甚。
母亲的世界分为两部分:高家峡和高家峡以外。老家高家峡村是她熟悉的世界,高家峡以外的世界则极为陌生,陌生到不会去超市买东西,不会坐公交车。
偌大的城市,母亲能说上话的只有儿子一个人,但儿子三分之二以上的时间出差在外。
“我像个哑巴一样,急得很。”母亲初到南昌时,正值天气闷热,老人烦躁易怒,一个月下来瘦了10多斤。
小区中跟着子女进城的老人们以孩子为纽带串起了一个临时的“朋友圈”,最多时8人,来自山东、河南、甘肃、江西等省。每天阳光透过楼栋间隙照在小区空地上,老人们便抱着孩子下楼。彼此熟悉了,甚至不用打电话,直接按楼栋门铃喊:“高山奶奶,下楼晒太阳了。”
春节到来,“朋友圈”中南昌当地的老人们走亲访友,异乡老人们的思乡愁绪被城市节日喜庆无限放大。在亲情牵绊和乡土情结冲击下,带有较强流动性和偶然性的“朋友圈”其脆弱也暴露无遗。母亲莫名的烦躁生气,给老家打电话的频率也高了许多。
“养老还得靠自己,几亩薄田不敢丢”
过完年父亲到底要不要回老家,记者和母亲争执了很久。无论如何劝说,母亲总不愿放弃老家的8亩地。
母亲近乎固执地认为,家里的地一直耕着,自己回家的路就一直通着,待在城里也不会心慌。
父亲在家种地一年的收入不到两万元。在南昌找一份作保安的工作,按照每月1000多元的工资,和在老家种地的收入相差不多。记者把这笔账给母亲算了很多遍。但在母亲看来,老家的地不仅仅是赚钱的问题。耕作了大半辈子的母亲始终认为,不论儿女如何,作为农民,只有守住脚下的几亩土地,心里才踏实。
老张也一样。他每年回河南南阳老家两次,5月回家收小麦种玉米,10月回家收玉米种小麦。风调雨顺时,老张一亩小麦收入1300元左右,化肥、农药、机械等投入要四五百元。
“等孙子上小学了我们就回去,那时亲家母也退休了,可以接送孩子。”老张今年57岁,满60岁以后每月可领到几十元的养老金。“那点钱根本不够,还是得靠自己种地养老。”
但是,真回得去吗?
“等孩子上小学了我就回老家”“二孩咋办?难道就不想孙子?”母亲从心底里已经意识到,或许很难安然回到老家的院子中喂鸡养猪。她的注意力如今全部都放在一个不满一岁的孩子身上。然而,城市生活很难给她应有的安全感,只能采取“拖延战术”,拖一时算一时。
“如果养老金能更高些呢?”“如果能像你大伯一样领工资,那也会踏实一些。”大伯曾在老家的乡中学任教,退休后每月有2000多元的退休工资。“养儿防老”,这是和母亲一样的农民们曾经世代相传的信条。然而,当子女跳出大山走向城市,“养儿”还能不能“防老”?
不得不留在城市,却始终担心老家的田园将芜——这是农村进城老人的纠结,也是子女的心结。农村大学生通过高考改变个体命运,他们自己的身份认同和社会关系尚在重建中,更遑论随他们进城的老人们。难以舍弃的故土背后,暗藏着老人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以及对现有保障水平的迟疑。
期待在城市化进程中,此结可解,让“老候鸟”们不在城乡之间徘徊,早日实现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老有所乐、老有所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