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中国译制片:完全是一次艺术的再创作

26.01.2014  16:38

由李梓、邱岳峰共同配音演绎的《简·爱

   封面文章》牛角

   总有特例打破常规

  1月5日那天,微博界面基本被一句话给刷屏了:“当兵的,你不讲信用!”这话出自墨西哥电影《叶塞尼亚》的女主人公之口,或者说,出自配音演员李梓之口,音犹在耳,那性感、俏皮的腔调至今记忆犹新。人们转发这句话,是为了纪念李梓,这一天,李梓去世了。好莱坞影星凯瑟琳·赫本去世的时候,世人认为一个属于好莱坞电影的黄金年代结束了。我特想把这话当做李梓去世的一个注脚,可是很遗憾,属于中国译制片的黄金年代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结束了,成为人们赖以怀旧的记忆,包括我。李梓去世这天,这些记忆翻涌出来,我惊讶地发现,记忆的土壤里,生长出了一些思绪,枝枝蔓蔓的全无章法。

  如今的电影院,原声电影占据了半壁江山,年轻人们更是对配音版电影不屑一顾,为此我这个配音控没少在网上和他们争吵。然而实事求是地讲,电影就应该是原声配字幕,美国院线的外国电影都是这么处理的。只有原汁原味,才能够完整地诠释出一部电影的全部内涵。画家陈丹青说:“好的翻译仍然可以是好的语言,二者都是文学;配音再好,却仍是语音的替代品。配音,为传播计,是属上策,论艺术,毕竟下策。”一般而论,陈丹青的观点无疑是正确的,然而总有特例打破一般,上海电影译制厂的配音演员们,生生地把配音演绎成了一门艺术。编剧史航说:“我们要以欣赏唐诗、宋词的心态,去欣赏上译厂80年代的译制片。那是可以传世的艺术品。”史航说话的风格比较夸张,追求戏剧感,不过这一次我听着挺客观的。

   译制片配音成了神奇的艺术

  “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有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于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上帝没有这样。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我没看过《简·爱》这本书,我也不知道这段台词是不是书中的原话,但这段话在李梓的演绎下似乎超越了原著本身,成为一代女文青的爱情圭臬,其影响力不亚于舒婷的《致橡树》。《简·爱》是一部名著,但也不是什么高水平的名著,中国人对这本书的感情很难说不是受了这部电影的影响,而我们对这部电影的感情肯定是受了配音的影响。邱岳峰和李梓为我们奉献了可能是中国配音史上的巅峰之作。

  “杜秋,你看多么蓝的天哪,走过去,你可以融化在那蓝天里!一直走,不要朝两边看……”《追捕》里医生唐塔的配音来自邱岳峰,当然邱岳峰最杰出的配音还是来自《简·爱》里的罗切斯特。当陈丹青得出配音是艺术的下策这个结论之后,他笔锋一转说:邱岳峰是一个伟大的例外。陈丹青这样评价邱岳峰:他是外国人。别的天才配音演员感动我们,但我们不会错当他们是外国人,然而邱岳峰似乎比罗切斯特还罗切斯特,比卓别林还卓别林,当我后来在美国看了《简·爱》和《凡尔杜先生》,那原版的真声听来竟像是假的,我无助地想念邱岳峰,在一句句英文台词里发生“重听”。他,一个上海居民,一个在电影译制厂上班的中国人,直到我在纽约重听邱岳峰这才“恍然大悟”:他没有说过一句“外国话”,他以再标准不过的“国语”为我们塑造了整个“西方”。

  说起配音演员对一部电影的再创造,就不得不提一个有趣的现象:对我们产生极大影响的电影,在它们的祖国却表现平平。乔治·斯科特主演的《简·爱》固然不是这部小说最佳的电影改编版本,深受中国观众喜爱的《追捕》在日本也根本就是平庸之作。当崔永元为制作《电影传奇》去日本采访时,高仓健以及“横路敬二”的扮演者田中邦卫根本不愿意为《追捕》这部电影接受采访,在他们看来,这电影实在不值得评价。

  这种奇特的现象让我想起了去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得主《寻找小糖人》。“小糖人”是美国上世纪60年代一首歌曲的名字,作者罗德里格斯是个郁郁不得志的摇滚歌手,实际上他只发行了两张专辑就被乐坛淘汰了,以后的日子他是以房屋修理工的身份生活的。然而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作品漂洋过海去到了深陷种族隔离泥沼的南非,作品中所描述的自由的、丰富多彩的情感,给南非人以巨大的心灵慰藉。对南非人而言,罗德里格斯的地位就相当于鲍勃·迪伦之于美国人,崔健之于中国人。这是个让人听着热泪盈眶的奇迹,也让美国音乐界无比尴尬。罗德里格斯的音乐本身所具有的艺术性是毋庸置疑的,他的遭遇完全是一个怀才不遇的典范。

  而《追捕》带给崔永元(代表国人)的尴尬并不完全相同。一方面当年的观众对待《追捕》的心境与南非人民颇为相似,它带给观众以前所未有的震撼,这震撼不是来自电影技术,而是来自文明落差。现代化的都市,冷峻的杜秋,热情奔放的真由美,这在当年完全是“毁三观”的节奏啊,起码中国妇女冷酷无情地把奶油小生唐国强们给抛弃了。在一个贫瘠的年代走过来,人们的精神食粮太匮乏了,匮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因此不少平庸之作在我们这里成为经典。不过回过头来再看,我们得说我们和日本观众看到的不完全是一部电影,平庸的绝非是《追捕》的中国版本。对于这些良莠不齐的外国电影而言,上译厂的配音演员们所起到的作用,绝不仅仅是一个媒介和桥梁,他们完全是一次艺术的再创作,甚至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也正因为如此,上译厂的配音可以完全和电影剥离开来,以电影录音剪辑的方式存在,形成一种独具特色的声音艺术。

   走向归途的弱者

  于是我特别想弄清楚一件事,就是这门艺术怎么就变得不同了呢?甚至被热爱者上升到了唐诗、宋词的高度,这绝不是这门艺术本身的力量使然,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因为李梓去世,触动我翻出一本一直束之高阁的书。书名叫做《峰华毕叙》,来自上译厂四个人的名字,他们分别是:邱岳峰、尚华、毕克、陈叙一。前三个是配音演员,陈叙一是上译厂的创办人和厂长。这本书是著名配音演员苏秀编撰的纪念合集,里面收集了对这四个人的纪念文章,作者有他们的同事、子女,也有配音爱好者们,爱好者里面还包括陈丹青、崔永元。这本书通篇透着一种忧伤的情绪,读来令人百感交集,其中最令人惋惜的,是邱岳峰。

  上译厂的人总说:邱岳峰这辈子能遇到陈叙一,是他一生不幸中的大幸。这句话表达了两层意思,一层是上译厂的演员们对老厂长陈叙一知遇之恩感激万分,另一层则是邱岳峰一生不幸。邱岳峰是个混血儿,他的父亲是民国驻守中苏边境的武官,他的母亲是个“白俄”。这样的出身,以及他后来为民国政府做事的经历,不难想象他在新中国会有怎样的境遇。新中国成立以后,邱岳峰被人揭发有“历史罪行”,遂被打成“历史反革命”,然而也就在不久之后,他成为了第一批上海电影制片厂译制组(上译厂前身)的配音演员。在单位,邱岳峰属于“内控人员”。那个年代的内控人员,通常是归侨、历史不清者、有特务嫌疑者、曾发表不满社会言论者,以及旧政权的士兵、警察、公务员。表面上,他们与普通人无异,但个人档案里会秘密注明“内部控制使用”。这意味着,他们不被组织信任,时刻处于被监控、被提防的状态。邱岳峰就是在这么一个状态下展开工作的,并且取得了极高的艺术成就,所有人都承认,在这个领域,他就是大师。然而工作上的成就并没有能够让他的政治生活得到改善。上级一度打算把他送到农场去劳动改造,这时候,老厂长陈叙一站了出来:“邱岳峰是个人才,他的历史问题已经定性。留下他工作,我们可以在这里帮他改造。

  我实在不想再讲述他令人心酸的苦难人生了,总而言之,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只剩下两个,一个是配音艺术,一个是他坚信他的历史问题终有一天能够说清楚。然而邱岳峰终究没有等到平反的一天。在1977年的一封信中,邱岳峰写道:“记得刚解放时,我只有27岁,很天真,认为这下可好了,一切都将变成新的,我将有可能从事我一直追求的事业———艺术天地。我幼稚地以为,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变了。二十八年的经历……结果就是这样:一个苍白的、蹒跚的走向归途的弱者。”1980年的时候,邱岳峰一度以为自己迎来了转机,他的同案犯平反了。然而这件事的结果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厂里召开大会,落实政策,宣布对反革命人员的复查结果,邱岳峰不在平反之列。邱岳峰无法面对这一切,他选择用安眠药结束自己的生命。其实他只需要再等一等就迎来了希望,然而他做不到了。

   有一种情怀叫颓废

  了解邱岳峰的命运,我们才能理解配音艺术对于他意味着什么,你可以想象,身处这样一个环境的人,配音不仅仅是他生活的支柱,更是他精神的支柱,甚至是他逃避现实苦难的港湾。他通过每一个角色之口,倾诉着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宣泄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请去听听《简·爱》里罗切斯特对简的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每一声的语调都不一样,这是经历了怎样的沧桑才能够做到的呀。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苦难的生活能够摧毁人生,却也能够孕育艺术。

  也只有在这个领域,他才是自由的,他自由地演绎着各种各样的人生,英国绅士、日本医生、意大利小偷、法国无赖……在各色人生中表达着丰富多彩的情绪,狡诈的、轻佻的、沧桑的、深情的……他诠释了一种情怀,一种那个年代不可以有、也早已断绝的情怀———颓废。陈丹青这样描述这种才能:倘若听众各自的内心均曾满蓄难以声张的沮丧、憎恶、心有不甘、尊严折损、恶意的窃喜、疯狂的本能,凡此种种,忽然,都被邱岳峰的语音霍然唤醒,骤然舒解,在潜意识里畅饮那颓废的甘洌。我们以为是被外国电影所感动,其实是在享受颓废的快感。

  我感觉我弄清楚了这门艺术何以如此不同了,在那个全国只看八出样板戏的年代,上译厂的存在完全是一个异数,就像清朝的广东十三行一样,他们成了这个封闭国家电影艺术沟通世界唯一的窗口,即便在动荡的“文革”时期,上译厂也一直在开工,在持续不断地配制东西两大阵营的优秀作品,当然其中的大部分只能作为“内参片”存在,就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刻画的那样神秘莫测。然而毕竟,一个多姿多彩,拥有七情六欲的人性世界被引进和保留了下来,像一个听取了所有秘密的树洞,或是没有彻底删除“垃圾”的回收站。等到它重见天日的那天,你可以想见那种力量对民众干涸心灵的冲击,如同一个褴褛的行者在漆黑狭小的缝隙中艰难前行,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美池,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而这桃花源的搭建者又怎能不被爱戴,被铭记?这是不可替代的生命体验,不容亵渎的珍贵记忆,令人不能自已。可是也因为这样,配音艺术的辉煌如昙花一现将不可避免,想要延续或重现这种辉煌也将是徒劳的,因为邱岳峰们和他们的译制片,毕竟是个“伟大的例外”啊。

   渐行渐远的想念

  罗兰·巴特说:“每回我看到明知过世的演员的电影,总会感到忧郁,此即摄影的忧郁。当我听到死去歌者的嗓音,也感受到同一的心情。”这便是我此刻的心情,斯人已逝,那种特质的情怀也随着那特定的年代而渐行渐远。我们可以感怀,但却不必哀伤,抛弃有的时候恰恰意味着自由。当人们不再对译制片顶礼膜拜,甚至产生厌恶情绪的时候,恰恰是因为我们已不再需要通过这个载体去获得自由。伴随着特殊年代诞生的人事,也将随着特殊年代的结束而走入历史,便如二战过后,英国人民就不再需要丘吉尔,这是进步的代价。

  在和“90后”们争吵配音版和原声版孰优孰劣的时候,我不免暗暗也产生了一种优越感。成长于信息时代的“90后”们,的确从一开始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富资源,然而也因为信息太过丰富,所有的文化都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以至于很少有事物有机会长沉淀于他们心中。这让他们丧失了一项资格———怀旧。从配音年代走过来的人,看原声时不免会产生错觉,这声音是假的吧?记得看原声版《成长的烦恼》,倍感不适应,麦琪怎么能是这样的声音?她应该是张欢老师的声音,她应该和《神探亨特》里的马考尔警官一个声音才对。

   李梓

  1930年12月23日—2014年1月5日,女,著名配音表演艺术家,20世纪50年代起,李梓先后在上海电影制片厂、上海电影译制片厂工作,任配音演员、演员组组长。曾被誉为“上译厂的当家花旦”“永远的叶塞尼亚”。李梓经历了上海电影译制厂最辉煌的时期,在接近半个世纪的配音生涯中,李梓最为人熟知的角色包括《简·爱》中的简、《叶塞尼亚》里的叶塞尼亚等。李梓的配音作品还包括《巴黎圣母院》《音乐之声》《英俊少年》《望乡》等电影。2014年1月5日18时45分,李梓女士在中国上海去世,享年84岁。

   邱岳峰 1922年5月10日—1980年3月30日,中国最杰出的配音表演艺术家之一,在30多年的译制片创作生涯中,为约200部外国影片的主要角色配音;例如美国影片《大独裁者》中的理发师和希特勒、《凡尔杜先生》中的凡尔杜、《简·爱》中的罗切斯特、意大利影片《警察与小偷》中的小偷和英国影片《红菱艳》中的莱蒙托夫等都广为人所熟知;此外他还执导了匈牙利影片《称心如意》和日本电视剧《白衣少女》的译制配音,并在中国影片《林则徐》《傲蕾·一兰》《珊瑚岛上的死光》等中扮演角色。

(中新网江西新闻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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