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杜撰的日记是怎样一种体验

22.12.2016  01:12

  一段时间以来,一篇网文《邓颖超日记启封:周恩来临终忏悔(要看快点,会被封的……)》流布甚广。光标题就吊足人胃口,可是越看却觉得不对劲。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网文转自强剑衷主编的《历史大趋势》(香港新苗出版社2006年10月出版)一书的第318~322页。找到这本书一看,原来还是转自香港的《争鸣》杂志2006年5月号刊,署名罗冰。

凡有史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即使是一本真实的日记,也难免因日记主人的主观立场和感情倾向而有所偏颇,以其证之真实的历史,需要狠下一番考辩的功夫,方可谨慎采信一二。而这篇杜撰《邓颖超日记》的文章,更是下了很多“猛料”,着实吸睛,但只要稍加思考,就可以发现其编造的漏洞百出。

比如,文中提到,2006年1月8日,中央党校、中央理论研究室、中央党史研究室,曾召开“周恩来思想研讨会”,开了四个下午,会上首次公开了邓颖超日记档案。遍查网络报道和中共组织史资料,中共中央根本没有“中央理论研究室”这个单位,也没有2006年1月8日举行的“周恩来思想研讨会”的会议报道。这一关键性细节和出处,纯属杜撰,原文作者堪比贾宝玉杜撰《古今人物通考》给林黛玉取名,杜撰了一个单位和一个会,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公布这个日记档案的事。

又比如,文中提到邓颖超逝世后,“她的日记一直由中央政治局属下的机要局保管”。稍有常识,都知道机要局是中共中央办公厅的下属机构。很难想象,披露如此重大的党史资料,作者竟在这样的细节上又弄错了,是疏漏?是无知?还是根本子虚乌有?

文中提到,“1975年5月3日,毛泽东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会上,叶剑英、陈锡联提出:‘主席能否安排到医院探望一下周恩来?’。”查《毛泽东年谱》5月3日这天,毛泽东召集中央政治局会议时,“周恩来抱病出席会议。这是毛泽东回北京后第一次同大家见面。开会前,问周恩来的身体怎么样,还好吗?”周恩来明明就在会上啊,还用得着人问“能否安排到医院探望一下”么?

文中还提到,“1975年9月28日,在第三次发出周恩来病危通知后,叶剑英、李德生、朱德、李先念、许世友、陈锡联、韦国清等联署上书毛泽东:‘盼主席能到医院看望自己五十年的战友。’毛泽东委托毛远新传话:‘我从不勉强别人,也不希望别人来勉强自己。’”又查了查人民日报,1975年9月28日,陈锡联为中央代表团团长,在乌鲁木齐参加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20周年庆祝活动,毛远新也在代表团内。何来陈锡联等联署上书,毛远新又受在北京的毛泽东委托去传话的呢?

俯拾即是的错误,让人不忍卒读,“日记”中着力渲染的那些政治秘闻,就更加超出我的理解能力了。

近年来,海外一些杂志上,常会出现些所谓的秘闻、秘史,不断刷新着人们的历史认识。带着对“邓颖超日记”的失望之情,我又顺手搜了一下——

1985年5月,《华盛顿明星报》在显著的位置刊登了一条爆炸性新闻,说用重金从中国大陆购得“江青日记”手迹数本,经专家鉴定,属真迹无疑,原件不日也将陆续公之于众云云。尽管我们没有看到后续的“公之于众”,但伪造日记的内幕却被有心人揭开了:这个日记出自于一个化工厂的助理工程师郭强之手。受伪造希特勒日记的新闻启发,他想伪造江青日记,卖到国外。他详细地了解江青每一时期的情况,研究她的心理状态、思想演变,然后开始编写。从笔迹到指纹,再到做旧处理,煞费苦心,甚至骗过了美国指纹专家。在此,我强烈建议编造“邓颖超日记”的这位君子,要造假,就好好向郭强学习一下,因为造假也是一项技术活。不过,假的就是假的,造假高手郭强不也被人揭穿了吗?

继续搜,发现还有更加耸人听闻的。2006年8月,继刊出“邓颖超日记”后,罗冰再接再厉,又刊出了“林彪日记”,事后证明这个日记又是伪造的。最有趣的是,2011年初网上又开始流传《杨尚昆日记启封:胡耀邦临终忏悔》一文,但无论是文章标题、段落编排、遣词用句,还是内容的杜撰,都与《邓颖超日记启封:周恩来临终忏悔》如出一辙。请看——

有关标题。 都是“日记启封”、“临终忏悔”,连用语都一模一样。

有关开会的几个单位 。还是“中央党校、中央理论研究室、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央理论研究室”这个子虚乌有的单位又出现了,而且又是“开了四个下午”。如此造假,消息发布者也太懒了吧。

有关日记的启封 。《邓颖超日记启封》一文里说,1978年10月,叶剑英代表政治局常委会对邓颖超说:“现在工作繁多,也很复杂,还是你保管好。”1981年7月,胡耀邦代表政治局常委会对邓颖超说:“常委和部分政治局委员都看过,还是由你保存比较合适,考虑到多个方面:党内团结、党的形象、毛主席功过七三开评价、人民对总理热爱等方面。”到了《杨尚昆日记启封》一文里,变成了1997年11月,李鹏代表政治局常委会对杨尚昆说:“现在工作繁多,也很复杂,还是你保管好”。1998年3月,江泽民代表政治局常委会对杨尚昆说:“常委和部分政治局委员都看过,还是由你保存比较合适,考虑到多个方面:党内团结、党的形象、邓小平同志功过评价等方面。”相隔近20年,完全不同的人,说出来的话,甚至连标点都一模一样,我也是醉了!

有关生病和探视。 两个日记又是出奇的一致。《邓颖超日记启封》里说,1975年5月3日政治局会议上,“叶剑英、陈锡联提出:‘主席能否安排到医院探望一下周恩来?’毛泽东迟疑一下说:‘我可不是大夫’。”(前面已说过,这次会议周恩来就在会上)。到了《杨尚昆日记启封》里,变成了1989年4月13日政治局会议上,“李鹏、乔石提出:‘小平同志能否安排到医院探望一下耀邦?’邓小平迟疑一下说:‘我可不是大夫’。”

《邓颖超日记启封》里说,1975年9月28日,第三次发出周恩来病危通知后,“叶剑英、李德生、朱德、李先念、许世友、陈锡联、韦国清等联署上书毛泽东:‘盼主席能到医院看望自己五十年的战友。’毛泽东委托毛远新传话:‘我从不勉强别人,也不希望别人来勉强自己。’”到了《杨尚昆日记启封》里,变成了1989年4月14日,第二次发出胡耀邦病危通知后,“江泽民、李鹏、乔石、杨尚昆等联署上书邓小平:‘盼小平能到医院看望自己五十年的战友。’邓小平委托邓林传话:‘我从不勉强别人,也不希望别人来勉强自己。’”

这复制粘贴的功夫也是到家了!

其实,在“邓颖超日记”出笼后,已有相关人士对这一造假进行了批驳和澄清——

2007年3月17日,周恩来的侄女周秉德在当代中国研究所参加“纪念周恩来总理诞辰109周年”和“为中华崛起而读书96周年”的活动期间,就互联网上流传的所谓《邓颖超日记》作出了明确答复:根本不存在所谓《邓颖超日记》,这是别有用心的人编造出来的。

在一次采访中,周恩来邓颖超秘书、全国政协原副秘书长赵炜说:“我跟邓颖超这么多年,就没看见她有日记。周恩来和邓颖超都没有日记,解放前不能写,今天住这儿明天住那儿,写日记不是留给敌人了吗?解放后更不能写,在总理办公室工作的人,都不能写日记,这是工作环境和性质决定的。”(蔡岫:《秘书证实“邓颖超日记”系伪造》,《快乐老人报》2014年1月23日第1版)

2014年1月20日,周恩来卫士、邓颖超警卫秘书、中央警卫局原副局长高振普在人民网的视频演播室说,邓颖超同志和周恩来总理都没有记日记的习惯,而且他们过去长期在国统区地下工作,不允许他们把事情都记下来。建国以后他们也延续了这样的习惯,不记日记。邓颖超同志不仅不记日记,也不记大事记。1992年邓颖超同志去世以后,我们这些身边人员整理遗物时,都没有发现邓颖超同志的日记,根据邓颖超的遗嘱,我们把她所有的东西都交给国家了。网上流传的“邓颖超日记”内容是造假的,都是编造的。不论造假者的目的如何,请大家不要轻信谣言(人民网:《警卫高振普证实:网上流传“邓颖超日记”属伪造》)。

在2016年1月出版的《陪伴病中周恩来的日日夜夜》一书中,高振普再次说到:“当今,社会上又出现了‘邓颖超日记’一说,从内容上看。制造日记者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无非是想借邓颖超之口达到污蔑共产党、污蔑周恩来、挑拨是非、扰乱社会的企图。可以肯定地说,‘邓颖超日记’根本不存在,纯属编造骗人。”

经过这一番上下翻找,我深深感到:要证实某种东西不存在,不那么容易,因为任何人都无法穷尽存在物;但要证明某种东西存在很简单,只要把东西拿出来就行了。所以,我强烈要求,“邓颖超日记”的消息发布者,你既然说有这个“日记”,那把宝贝原件亮出来,不就完了吗?

(江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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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记者 熊灵 通讯员 曾志明 谢建春 政协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