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

01.04.2016  15:59

窗外,阳光任情适性,桃李茶花忧乐两忘,蕾朵枝芽放浪形骸。泥的土气,草的新绿,花的娆艳,在春风丝缕的调和下,婉转、起舞、升腾。

桌上,报纸平辅,墨汁毛笔已完全张顺。羊毫柔柔地捋醮墨汁,把黑的底里蕴的气定神闲释放。端端的香,跃然台面。

屋外的气息带着野,四处触碰,寻到了敞开的窗,新奇,于是,变身化形闪进。呼啦一下,冲撞上了里的墨香。两气味试探,就像两调皮的小宝,碰碰头,拉拉手,起先围着主人转,亲亲她的脸,缠拽她的身,之后,便开始满屋撒欢。

由它们乐吧,这样的生机勃勃,宜于写字。

五指拿握,笔运中通。毫须在汁墨的凝聚下,蕴含、舒展。像无数精灵,集合在一起,听号令,或中锋直下,或偏锋行提。横划间,锋转笔旋,生动协调,趣韵雅生。也似不同的乐器,在指挥的点携中,起指落弦,音扬乐舞。长毫、短须,每根都有自己的灵气,但却没有飘突外张,一拨一簇,笔笔整合成锋,正侧顺逆,把生命力的旋律呈显在纸上。

美妙在耳目滑行,临贴尽情到这个程度,是由浅而来。

起先,一笔一划,依葫画瓢,轻重不得手;一撇一捺,笔断意连,生硬不达心。笔在手,心在纸,眼高手低。笔纸间墨黑的字,就是顽皮淘气包。笔划该粗的,粗得笨了去;该细的,细得软塌塌。

就在这贴笑人木的时候,是弃贴而去,还是跟贴死练?应该是能请到个如同蔡小凤老师一样的师长往贴旁一站,那贴里的字真就服贴了。字字机关,笔笔玄妙,请自显原形吧。

蔡小凤老师是女主人的书法启蒙老师。正好读初一那年,蔡老师亲自到学校,把学校美术课程中硬笔大字写得的好,毛笔书写初步得法的学生招集起来,当场验字,然后说办班的意向,请有兴趣的同学到班里学。蔡老师尤其示意她要发挥特长,继续学习。

窗前的女主人,想到了父母。虽是农民出身的工人,对女孩却也无偏见,既然老师看中,小孩有意,学一技之长也好。在当时收入不多的情况下,每月省下一笔钱,供她学书法,被左邻右舍认为不划算。即使这样,她仍随蔡老师学了三年。

最后一堂课上,师生间有这么一幕。蔡老师说:字里字外,功夫兼修。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去北京进修,不知以后如何,赠送毛笔给大家留念。蔡老师写了几个纸片,折好,呼呼地在手心团里晃几下,往大家跟前一开。她很清晰地记得蔡老师有意把一个小纸片往她手边挪了一下,可是,她没反应过来,那个纸片被另一个小朋友拈走,她拿了剩下的最后一个纸片。蔡老师的表情,是在她去送蔡老师时才明白。毛笔毫锋分行楷,蔡老师因她的隶书和章草有潜力,想把那支斑妃竹的大湖笔给她。

蔡老师送笔的眼神时常跳显在她脑中,总会令她不由自主地笑,笑师傅的偏爱,笑与书法的缘深缘浅。

上大学后,与蔡老师失去联系,却也没有想过去寻找。在内心深处,她只把书法当爱好。靠书法谋生难有出路的现实,学而优则仕的观念,胜过了蔡老师和书法给她带来的情趣。她对书法艺术进一步探索的兴趣,多年来,停留在工作之闲。

心平气和时临贴,看字的秀美,羡慕古人的逍遥。字从手中出,无风骨。古人或触景,或自况,其泄素志以扩幽怀,如过眼云烟。其生活的时代、背景、社会、景况与今不同,应当跨越时空?何况,古书者的为人、秉性又如何?留世作品的字里行间流淌着什么信息?只因写字,而求其神,是否有究古深沉,而有迂板之嫌?笔似乎可以轻拿轻放,字似乎可以不师古法。

人浮字飘,而自无察觉。人处优越,如何能理解世间利害繁杂?

当职场升迁受挫,社会关系、家庭生活等等发生微妙转变,甚至夫妻对垒,婆媳较量,朋友无助,父母不及等等接踵而至时,人会困惑迷惘,情绪会怒恼郁闷。世事无常、人力无奈对感官的刺激而产生的各种体悟,会在人的血液里不断冲撞。

人在这些状态下转而面对笔墨,就发现,笔锋散乱,笔力不勒,字无章法,恣意窜行。

字还是《千字文》里的字,静静地看着女主人。墨香还是那脉一得阁,幽幽地绕着女主人。她不得不直审内心,清醒脑壳。修养为什么没有发挥作用?眼界怎么如农妇般狭隘?本善为何隐弱了?自信躲藏去哪儿了?

再提笔写字,另一种新的眼光会不经意间占主位,看字——字新。起笔,转折,如何锋回路转;运笔,收锋,如何拓土守疆。字的形态,在舞,在博,字里的情怀有蓄,有扬。

立于笔墨前的女主人,嘴角微显笑意。

写字前与先生论了一回麻将。她没有指责、猜疑、阻限,她讲故事,直抒心意。

从小看影视剧,镜头下的败方,似乎有一个共性,便是在麻将桌上,被喝“举起手来!”在她幼小心里,麻将是消磨、颓败,不是正能量,与麻将有关的人可气,不可爱。先生打麻将,她反感、抵触。她认为先生应该赞同她,转而如同她一样,与书为友。她想把先生从麻将里拉出来,可是,先生因同学、朋友都在麻将圈里,不想独自清高。

她又讲喜欢画画、写字的80后的一位美女画家在微软演讲提到的:要清楚知道写字画画比起打麻将、唱歌,并没有高雅很多。想来,写字画画也确是一门手艺,不断在手里打磨,发展出一种平等的态度,对待人生中的每一件事情。时间,经麻将打磨,冰雪消融;经手艺打磨,衔泥筑巢。

两人对论,没有争吵,先生打消了原有的打麻将理直气壮。

在女主人眼下,贴里名士挥麈尾,户外小枝弄春风,正好应景。

古人寄情山水,赋诗笔墨,或许是责任、担当,或许是在人世颠簸后发现自己,回归自己的诗意栖居。

于女主人,笔墨的气息,在放下拿起后,不知不觉地浸注手心。随着年龄增长,阅世增多,蔡老师傅训的前部分饱含着几多经验传承,几多期待和情义,她渐行明白。她愿与笔墨为师为友,不断地修,带着世事历炼。(戴明 永丰县交通运输局)